【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们海族的祖先自5亿年前，就在伟大的拉尼亚凯亚火山群附近定居，与荧光虾共生，因此拥有了海世界里稀有的视觉系统，才能依靠地热和火山矿物泥，种植海草为生，才发展到今天的繁荣兴盛。”

“老师，那如果拉尼亚凯亚火山群不再发热了怎么办？”一位小男孩摆动着背鳍好奇地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课堂上传来了哄堂大笑。

“麦哲伦，上课时要认真听讲，不要总是想一些奇怪的问题，伟大的拉尼亚凯亚火山群从我们海族人不存在的时候就一直处于活跃产热状态，未来还会继续下去。”老师表情严肃地向他解释。

小麦哲伦只能红着脸点点头，在同学们的嘲笑声里埋下头听起了课。

1.

一晃10余个海底年过去，青年麦哲伦已经毕业于拉尼亚凯亚海族大学。

“父亲，毕业我不想去荧光虾农场，我想跟着拉瓦锡老师一起学化学。”

中年海族听到这话面色凝重，他的触须轻微摆动，脚蹼有节奏地握紧又松开，一切都说明了他正处于气恼之中。

屋顶空泡里的荧光虾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打在它阴晴不定的脸上。

“他的那些所谓化学实验，已经被学校甚至社会嘲笑很久了。”中年海人明确地表达了反对。

“可是老师已经利用他制造出来的气泡舱，实现了化学反应的稳定运行，我看到那团跳动的东西了，老师给它取名叫火，那东西美得就像神话里的精灵，温暖得就像火山群一样，老师说如果我们彻底拥有了它，就再也不用把脚步局限在拉尼亚凯亚了。”青年解释道。

“那么你告诉我，这个气泡里的所谓‘火’，存在了多久？”父亲面无表情地质问着青年麦哲伦，眼神里装着的是最严苛的审问。

“这……”青年语塞了很久，才言语犹豫地缓缓开口：

“老师说如果有一个不存在海水的地方，只要有原材料，火的燃烧反应可以永远进行下去。”

“那就让他找到了再说！”

没有等待青年的回应，中年人的脸色逐渐变得温柔平静，只是顿了片刻，就又说道：

“孩子你知道吗，这世上最难的事从来不是追求，而是取舍。我曾经在小时候也羡慕过科考队，也有旺盛的好奇心，我也想过去拉尼亚凯亚之外的地方看看，可直到我长大，那些远行的科考队员也没有返回，直到后来生物学家的研究成果出来，我们才知道，在拉尼亚凯亚之外，根本不适合生存。我们都会面临选择，也都想过跟随自己的感性去热爱，但这片海是如此寒冷，最终你必须让理性站在身前替你御寒。”

“我知道了父亲，我会去荧光虾农场的。”青年的面色平淡，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失落和沮丧。

几日之后。

“老师，我可能没法再帮助您做实验了。”青年麦哲伦略带歉意地说道。

拉瓦锡却并未惊讶，摇动着背鳍，脚蹼忙个不停，脸上却仍然保持着他标志性的笑容：“怎么，被你的父亲拒绝了？”

麦哲伦沉默并未回答，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拉瓦锡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惋惜地看着他：“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真的很可惜。”

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荧光虾农场其实也是一个好地方，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喜欢荧光虾，这小东西随处可见，但是在我眼里却是海神的杰作，它身体里那奇妙的发光反应，竟然不会产生热量，和我的化学实验完全不同，真希望有一天能破解它，我们就能造出自己的稳定光源了，现在每家每户隔几天就得换荧光虾也太麻烦了。”

麦哲伦很羡慕老师，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只要聊起感兴趣的事就滔滔不绝。

“老师你一定能破解它的。”麦哲伦像是说着客套话，但是对面的拉瓦锡，却当了真。

他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这太难了，在海世界，任何化学研究都会被海水莫名地参与反应破坏掉，而想制作无水气泡舱的成本简直太高了，你知道吗，上次给你演示燃烧反应的那个气泡舱就已经花光了我几十年来的所有积蓄。”

麦哲伦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安慰沮丧的老师。

但拉瓦锡就像神经质一般又迅速从沮丧中恢复了笑容：

“不过这个研究我还是得做，不光是因为我喜欢这件事，更关键的是，按我们俩之前的共同推算，拉尼亚凯亚最终也会冷却，可能是几万年？可能是几亿年？但这不重要，时间看起来很慢其实走得极快，海族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这里，总得有人想象没见过的风景。”

说到这里，拉瓦锡看了眼窗外无尽的海洋，似乎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也想象着远方未曾见过的景象。

片刻后他转过头：

“但老师支持你的选择，希望你能干一行爱一行，把荧光虾养得又棒又好，未来有空还是可以回来看看我。”

“好的老师，我会的。”

2.

就像拉瓦锡说的那样，时间其实过得很快，转眼20年就过去了。

这20年内发生了很多事，最著名的，那必定是荧光虾农场的技术员麦哲伦分离了发光酶这件事。在他的工作过程中，没有仅仅停留在研究优化荧光虾的养殖，而是花了很多时间做额外的钻研，最终成功分离了荧光虾身上的发光酶。

这种发光酶在使用特定的方法提取后，在不破坏它蛋白质结构的情况下，只要身边仍然存在营养物质，依然能保证长时间的发光。这个发现让麦哲伦成功升为农场高层，并且成立荧光公司获得了巨额财富，这还都是次要的，因为荧光酶的便捷持久性，他被称为海族光明的创造者，甚至有人拿他和海族神话中从海神那里为海族盗来荧光虾的普罗米修斯相提并论，而他的故事让海族人津津乐道，甚至短暂地掀起过一阵研究狂潮，只不过在处处都是海水的世界里，做研究并不是普通人能顺利参与的事情，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而这20年内还有一件很特别的小事，说他小，是因为事件的主人公岌岌无名，说他特别，则是因为主人公的画像此时就挂在大富豪麦哲伦办公室墙壁上。

这起事件，准确来说是事故，发生在10年前，那时候麦哲伦还没成功分离出荧光酶，只是农场里一位普通的资深技术员，而拉瓦锡依然做着他的化学研究。

他的气泡舱按理说早就过了使用寿命，但是拉瓦锡已经没有钱再造一个新的气泡舱了，为了继续从事他的研究，这个气泡舱仍然日复一日地被使用着。

直到有一天，拉瓦锡在为气泡舱里灌注海底高压气泡时，意外发生了，长年累月的海水腐蚀下，被各种反应侵蚀严重的舱体出现了裂纹，发出了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当拉瓦锡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晚了，海底高压之下的舱体并没有发生爆炸，但高压气泡却从舱体缝隙内激射而出，精准命中拉瓦锡的躯体，高压气柱瞬间洞穿了他。

等到麦哲伦赶到时，拉瓦锡的尸体早已经做过告别仪式，他没有亲人没有子女甚至鲜闻有什么朋友，所以仪式也草草结束，他的遗体很快便被投入了火山之中——海族人认为一切都来自于火山群，而他们相信以族人死去后的躯体作为回馈，火山就能永远地滋养他们的种群。

后来翻找拉瓦锡的遗物时，发现他作为孤家寡人却也立有遗嘱，他的一切研究图纸、研究器具、以及极少的财物，都被安排赠与给了麦哲伦——这个10年来少有的和他保持着联系的人。

而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它在民间甚至政界都只有很小的传播，却在科学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由麦哲伦提供经济支持的科考队，在离拉尼亚凯亚约80海里外的海山岩石层里发现了一具奇怪的动物躯体，这具动物躯体构造如此特别以至于无法想象它是怎么存活下去的，他的躯干不适合游动，甚至长着长长的前后肢，前后肢的末端并无脚蹼的构造，取而代之的是几根长长的节状骨骼，最令科研人员震撼的是，他们没有从这副躯体身上找到鳃的位置。

按照海族科学理论，所有的动物都需要巨大的鳃从海中过滤获取运动所需的氧分，如果这副躯体没有鳃，将会推翻生物学家们建立的一切论调。

整个科学界特别是生物学界，甚至开始怀疑这副躯体化石的真实性。

但麦哲伦知道，自己的科考队不会骗自己，在内部讨论多番推测讨论无果后，麦哲伦心中回想起了自己亡故的老师拉瓦锡。

“我相信大自然不会创造没有意义的事，如果有‘火’的存在，那这个世界一定有‘火’可以持续存在的地方。”当年老师笃定地跟自己说道。

看着会议中争执不休的众人，麦哲伦清了清嗓子：

“有没有可能，它不用在海水里生存？”他的声音很不算强，瞬间被争执声盖了过去。

“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这副化石躯体不用在海里生存！”麦哲伦放开了嗓子说道。

会场诸人被这位金主爸爸的声音震慑到，一时间鸦雀无声。

但是麦哲伦看到了，有几个人抿着嘴压抑着表情，之所以他们没有像自己儿时同学那般嘲笑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金主爸爸。

领队似乎觉得场面很尴尬，站出来解释说道：

“麦哲伦先生，您没有外出科考过可能不知道，拉尼亚凯亚火山之外的世界，也是无尽的海洋，这个世界只有脚下的圆形地面和四周包裹住的海洋，而圆形地面之下很多年前就有科考队挖掘过了，几百米后就开始发热，基本能确定是拉尼亚凯亚火山的源头，不可能有生物存活。”

领队自然是好心，但这番解释，似乎是把麦哲伦当文盲了，完全忘记了这个靠荧光酶起家的富豪本身就有扎实的科学基础。

麦哲伦并不生气。

“谢谢你的解释，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脚下的地面和包裹住地面的海洋。”

他顿了顿，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一般。

“我想说的，是海洋之外的世界！”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海的外面，不还是海吗？

3.

曾经也有好奇的海族人拼命地向上游，只是几百米后就越来越黑越来越冷，且时不时还有神秘海流与巨型食肉鱼类，有时还伴随着头晕呕吐的症状，只能说上方海洋的环境之恶劣远超想象，决心探索的人十不存一，而顺利归来的人也叮嘱族人不要冒险。

见无人回答，麦哲伦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打算组建科考队，但不再是向外，而是向上，我将从我的财富中拿出一半，来奖励第一个探索到海之外世界的队伍。”

场上的人倒吸一口冰凉的海水，这是多大的一笔钱！

但是大家仍有顾虑，按前人的探索经验来看，海族人的躯体最多就能上探500米，再往上，黑暗现在可以依靠荧光酶来解决，但肆虐的乱流和冰凉的海水、随时冒头的巨型食肉鱼类，最主要的是头晕呕吐的症状，都会很快收割掉探索者的生命。

麦哲伦不再废话，他带着疑惑的众人来到了自己的私人仓库，这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圆形舱。

如果拉瓦锡还在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就是自己气泡舱的完美放大版。

“这艘，就是特立尼达号，我为科考队准备的浮水艇，它的功能很简单，气体传动的螺旋桨、还有一个依靠化学反应运作的排水产气舱，你们就乘坐着它，浮往上方的海水。”

麦哲伦的语气平平，但说出这话时，心中其实满含激动，他多希望老师就在场看到这一幕。

在场的众人将信将疑，但在麦哲伦召唤工作人员进行简单的操控演示——上浮近百米又成功下潜，众人的疑惑与怀疑终于打消。

在签订合约招募队员后，就是日复一日地训练，为将要到来的上浮之日，做好准备工作，这一日，麦哲伦命名为D日。

在耗费了无数个日夜和大量的资源之后，队员已经能熟练操作浮水艇，所需物资也全部备齐，麦哲伦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的这一天。

他并未进行消息封锁，这不是商业竞争，而是纯粹的烧钱活动，这趟未知的旅程很难带来实际的经济收益，因此很难想象会有人和他比，更不会有人来制止他。既然富豪愿意投钱让人们看新鲜或者看笑话，大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所以启程的仪式上，附近居民区的人们围观而来，在拉起的警戒线之外好奇地看着这个圆形的大家伙。

“产气原料检查完毕！”

“气舱密闭性检查完毕！”

“舱体检查完毕！”

“螺旋桨检查完毕！”

“登舱！”

场控人员发出命令，科考队员纷纷进入了圆形舱体，现在，整个舱体中虽然也充斥着海水，但他们已经和外界完全隔绝了，一切供氧全靠舱内的富氧原料缓慢反应。

“舱内成员反馈一切正常，请指示！”指挥员对着麦哲伦喊话汇报。

“启动上浮！”麦哲伦没有犹豫，他等待说出这个命令已经整整20多年，等到自己青年变中年，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敬爱的老师。

在麦哲伦的指令之下，浮水艇的头顶，就像肿起了一个大包一样，产气原料被释放，产气反应开始，大包里缓慢充气，而多个螺旋桨也开始以不同的速率转动，随时调整着浮水艇的姿态和方向，整个艇开始在刻意的控制下匀速上升。

这是趟未知的旅程，之前的训练经历了很多问题，比如上升过快时队员的头晕呕吐，上升到800米左右时，队员的皮肤肿胀渗血。这些问题最后都被一一克服解决，现在的上升速度保持了相对较缓的匀速，舱体内部也会根据上升的高度控制氧原料的反应速率、舱体的密封性更是进一步的加固；但没人能预料还会不会有其他问题，因为这次，它们将奔着探索海之外的世界尽力上浮。

舱内成员此时的心情却是异常放松，经历了那么多次的训练与实验，他们已经完全相信这个大圆舱，就算上升到物资快要耗尽，他们也有地磁定位仪器，只需要调整螺旋桨，就能回到家。

浮水艇继续上浮，此时已经超过1000米的最远记录，队员们击蹼庆祝。

匀速上升的过程枯燥又无聊，有队员已经沉沉睡去。

2000米，舱体上方的气包开始变大，控制人员开始加快了对气体的排出。

4000米，密封的舱体开始渗液，沉睡的队员因为身体不适开始醒来，他们的血管胀痛，他们的心脏像是被从内部撑开一样。

4500米。

“快下降、快下降！”已经感觉到身体不适的领队焦急地对掌舵人发号施令，然而走近才发现，掌舵人已经趴在气包控制台上昏厥了过去，口里渗出了鲜血。

领队匆忙地推开他准备自己操控，然而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当领队还没反应过来，上浮就已经停止了，整个浮水艇被刚才的巨响崩歪了形态，却开始缓缓下沉，队员们操纵着螺旋桨调整着姿态，开始往“家”驶去。

随着下沉越来越深，队员们的身体不适开始消失，晕厥的掌舵人也逐渐苏醒，大家终于放下心来。

4.

两日过后，麦哲伦看着队员们给出的探索报告，一脸凝重。

“帕斯卡，你怎么看？”麦哲伦对着自己的科学顾问投去了问询的目光。

帕斯卡沉思了许久，看着报告中给出的各深度参数统计，以及气包爆炸、舱体渗液的现象，陷入了沉思。

“麦哲伦先生，请给我一周的时间，我现在有一个构想了，但是需要做一些实验进行验证。”帕斯卡并未直接回答。

7日过后，实验场边。

今天帕斯卡没有在会议室为大家解释研究结论，反而是带大家来到了浮水艇所在的试验场，而他的脚边，是一个绑在地上的气包。

所有科考队员和麦哲伦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帕斯卡，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大家都已经从不适中恢复了过来。

“大家上次所遭遇的奇怪现象和不适原因，我已经研究出来了，直接讲不好理解，现在给大家进行实验说明。”说着帕斯卡开始给干瘪的气包充气排水。

未过片刻，气包圆鼓鼓地涨了起来，将绳子拉得笔直，若不是被拴在了地面，只怕已经快速上浮了，大家看着这个操作不明所以。

帕斯卡拿出了尺，量了下气包的大小，当着大家的面记录了下来。

“来，你带着气包上浮，到200米以上，再测一下他的大小，然后回来把数字给我。”帕斯卡对一位平日里上浮能力最好的队员说道。

队员没有推辞，只是测大小，并且上浮200余米，自己很容易就能定位返回并无危险。

队员拿着气包，解开了拴在气包上的绳子，开始缓慢上浮。

200米的距离说远也不远，大家只是略等了一会，队员便蹬着脚蹼游了回来，将记录的数字交给了帕斯卡。

帕斯卡看着数字，微微一笑。

“大家请看——”

众人围了上去，发现帕斯卡手中拿着的他和队员测量同一个气包的数字，却有着些许的差异，帕斯卡的数字要比队员稍小一点。

“是你们谁量错了？”领队问道。

帕斯卡摇摇头，“我是当着你们的面量的，大家都看得到，并没有出错。”

大家点点头，又看向了上浮的队员。

队员一愣，“看我干嘛，我是咱们科考队的记录员，你们什么时候看我记录出过错？”

帕斯卡很自然地接过了话：

“我相信你没量错，而我也没有量错，错的是气包！”

“不会吧，哪怕气包漏气了，也是他的数字比你小，怎么会比你大呢？”嘴替领队说出了大家心里的疑问。

“这就是我今天要告诉大家的结论了，我管这个现象叫‘压强’。”

帕斯卡停顿了数秒，解释道：

“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有重量，我想这个大家应该知道，一块石头，一块珊瑚都有他的重量，但大家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所生活的海，也是有质量的，它无时无刻不像石头一般，压在我们身上，并且海越深，压着我们的海水也就越多，我管这个效果，叫做‘海水压强’。”

“所以气包在你这里小，在200米之上大，说明压在它身上的海水变少了。”麦哲伦瞬间理解了帕斯卡的说法。

“尊敬的麦哲伦先生， 您说得非常对，这就是浮水艇遭遇的事情，当它在海底时，有很多海水压着它，当他上升后，压着它的海水变少了，而他的自身结构以及内部压强，却还是深海状态，于是内部压强大于外压强，就开始往外渗液，而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浮水艇的气包之上，它在深海时气体被压缩，体积较小，但上升之后，压着它的海水变少，气体膨胀体积变大，于是从内部挤爆了气包，虽然这个意外反而救了大家，否则大家就会像气包一样，被自己身体内部的压力挤爆！”帕斯卡情绪激动地说道，麦哲伦的浮水艇和队员们带回来的数据，竟然能让他推出这样一条公理。

麦哲伦此时却面色怪异，“所以说，上浮到4500，压在浮水艇身上的水变少了？”

 “是啊。”帕斯卡随意地回答道。

“那继续上浮下去，会怎么样？是不是意味着，到了最后，再没有海水压在浮水艇身上？”

“啊……这——”不仅是帕斯卡，现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这将意味着海族的世界观彻底被颠覆，这个世界不再是由脚下的圆形大地和包裹着大地的无尽海水组成，在海水之外，不是海水，而极有可能……是一片空空荡荡无质量的世界。

麦哲伦开始压抑不住自己的喜色，或许，他真的找到了老师口中的未知景色。

得到了这样的结论，意味着真的有很大的可能得到麦哲伦所承诺的一半财富，很多人本来萌生的退意又重新消散。

接下来就是工程上的事了，麦哲伦和帕斯卡花了大价钱，升级了气包的材质，以确保它不再会被内压挤炸，而浮水艇的设计被改了又改，最终重新从火山中寻找到了更结实的材料，并设计出了多层结构，极大地缩减了队员们的活动空间，但多层结构之下，内部压强被层层化解，结合新材料，帕斯卡有信心它不再会渗液。

第二次的上浮的关注度就低了很多，观看的人数大幅锐减，帕斯卡的压强说也被社会当作笑料，大家普遍觉得，如果真的如帕斯卡所说，自己一直被海水所“压着”，那为什么自己还行动自如？民众们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

5.

出发之后一切顺利，正如帕斯卡所承诺的那样，这次哪怕上浮了10000米，也没有队员再出现之前的状况，多层结构增加了很多稳固性，直到现在，开始渗液的也只有最外层而已，而气包虽然被涨得老大，但仍然保持着形态，在时不时的排气之下，运作得很健康。

正当大家都准备好回去领取麦哲伦的巨额奖励时，“嗵”的一声，撞散了大家的美梦。

“我们撞上了什么东西？”正当大家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又更大的“咣”的一声。

前一下撞击，撞歪了浮水艇的姿态，而这一下，整个艇身直面了撞击。

所有人被摇得东倒西歪，撞击却还没完，又是一下“咣”。

“快放气下潜，快！”舵手连忙操纵放气，然而因为要保证气包密封性，放气的速度是被限制的，因此再经历几次轻微的撞击后，大家又出现了之前血管胀痛的感觉。

“渗液了，我们完了！”队员们满脸的不可置信和绝望，想到自己将会被自己的体内压强胀死，所有人都痛苦万分。

这个时候，领队像是想起了什么，打开了操作台，掀开了面板，只见底下有一个巨大的把手，他奋力一拉，所有人猛地撞上了浮水艇顶部。

原来这次帕斯卡吸取了教训，留了一手，为避免气包失去控制，他直接设置了可以一次性地将气包与艇身分离的开关，从而完成快速下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浮水艇虽然在下降，但艇内压强还是慢慢地在降低，队员们已经出现了伤亡。

整整二十多个小时过后，浮水艇很幸运地落在了拉尼亚凯亚火山群附近。

一天过后，艇内唯一存活的领队勉强醒了过来，他释放了所有产气原料，发动了螺旋桨，朝着出发地疾驶了过去。

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了麦哲伦的所有预料，浮水艇唯一存活的领队带回了死状惨烈的队友尸体，而他自己也因为血管破损、内压致使内脏永久性损伤，哪怕在麦哲伦倾尽全力的治疗下，仍然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而他带回来的信息显示，在海的外面，是一层包裹着世界的硬壳。

民众的唾骂不仅落在了麦哲伦身上，连帕斯卡也未能幸免，他的压强理论正式被视为歪门邪说，而麦哲伦因为被禁止再进行这种实验，同时被踢出了他自己创立的荧光酶生产公司，并对遇难者家属给出了巨额的赔偿。

6.

“你怪我吗？”麦哲伦看着颓废的帕斯卡。

“哈哈，事实证明我们都只算对了一部分，我当然不会怪你，毕竟这些研究，就算我不做，也总得有人做。”帕斯卡开解地说道。

麦哲伦听着这话，陷入了恍惚，他想起了当年老师的那句话：

“海族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这里，总得有人想象没见过的风景。”

“那你还愿意相信我吗？”麦哲伦郑重地说。

没等帕斯卡回答，他又说道：

“我变卖了一切，造出了仅能容纳两人的浮水艇，并给它配备了钻头，我还购买了大量火山灰里产出的透明晶体用作观察，你愿不愿意……不对，是你想不想，看看那层壳之外的景象？”麦哲伦将一切毫不避讳全盘托出。

名望、财富，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好啊。”帕斯卡听完并没有做太多思考，就给与了肯定的回答，麦哲伦想过很多种结果，对方可能会拒绝、可能要求看看装备、可能会考虑几天，但是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

麦哲伦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上浮，并且自己很可能永远都无法回来，因此登艇之前好好看了看这片海床，似乎想把一切记到脑海里面。

体态娇小的浮水艇上升得比之前的版本更快，麦哲伦明显练习过无数次，快速地通过螺旋桨调整着上浮姿态，而帕斯卡一边控制着气包，一边通过晶体潜望镜观察着一切。

经过了漫长地上浮，帕斯卡看到了一片暗白色出现在头顶，于是早早地控制气包放气，百米的距离，在帕斯卡手中微调了整整几个小时，终于，在缓慢的浮潜之下，浮水艇稳稳地贴住了这层壳。

“这是什么，这么通透的白色，不像是岩石。”麦哲伦在帕斯卡的招呼下，通过潜望镜观察着头上的一切。

“先不管它是什么了，开启你的钻头吧。”帕斯卡虽然知道，如果没有小艇的保护，外面的压强几秒钟就能要了他的命，只是走到了这一步，生死早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麦哲伦笨拙地操纵着钻头，开启气动引擎，钻头缓慢地转了起来。

其实这具钻头，他是不抱希望的，只是命运到了今天，他不想再留遗憾，化学放气引擎的强度如此之低，钻头旋转得并不快，操纵着钻头的麦哲伦也很忐忑。

但是尝试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层暗白色的壳并不坚固，钻头这样缓慢地旋转下，仍然在一寸一寸地推进。

希望是最大的原动力，看到这样简陋的引擎也能钻开这层壳，麦哲伦开始了憧憬。

一米、两米、三米，钻孔越来越大，这层壳开始明亮透明了起来，钻到这个时候，两人也看明白了，这些壳本身就是水组成的，于是更加放心大胆。

就在马上要面对成功的时候，钻头达到了它的最大长度。

麦哲伦脸色惨白，眼看着自己就要胜利了，却要倒在最后这薄薄的一层面前了？他已经能看到这层透明的壳背后散发的微光了。

帕斯卡却并未理会这些，他开始自顾自地将浮水艇下潜，麦哲伦痛苦地闭上了眼，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浮水艇却停在了壳下大约百米深处。

“你来，调整下方位，对准刚才钻出的那个大洞。”帕斯卡一脸轻松对着麦哲伦说道，就像在说今天吃什么饭一样自然。

麦哲伦诧异地看着帕斯卡，一脸不可置信。良久，他点了点头，开始做最后的姿态调整。

“好了。”

“一起来吧，如果没冲开，我不想一个人为我们的死亡负责。”帕斯卡指了指气包调控杆。

麦哲伦点了点头，和他一起握住了调控杆。

3、2、1！

两人共同将调控杆调到最大，放气反应剧烈进行着，气泡迅速扩大，所有的螺旋桨也推着浮水艇向上冲去，而钻头，在小艇的最上方。

整个浮水艇就像海族童话故事里骑着海马的假面骑士一般，举着钻头，向着无边无际的白色外壳发起了冲锋，渺小的身躯和巨大的壳面产生了夸张的对比。

麦哲伦和帕斯卡闭上了眼睛。

好像只是片刻，又好像几个世纪那么久，

“咔嚓！”

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向上撞去，又狠狠落下。

睁开眼，浮水艇没有损毁，两人对视一眼，共同看向了潜望镜。

海族人千万年来第一次看到了海面和星空。

那是怎样一幅美丽的画卷，哪怕海族最优秀的画师也描绘不出它的分毫。

无垠的白色冰原一望无际，黑色的天空中无数闪烁的星星就像最明亮的荧光虾一般游荡于夜空，而整片画布的最中间，有一颗暗红色的火球熊熊地燃烧，就像神话里千万个跳动的红色精灵簇拥在一起般，散发着比火山群更加温暖的光芒。

“老师，我看到永不熄灭的火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