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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期·野百合也有春天｜小人物

老英子家是开小卖店的。邻居大牛坐在屋里炕上，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到有没有送货车停在她家的店门口。

送鸡蛋的是专门的一辆破农用三轮车，车是附近一家养鸡场的，专门供应老英子家的鸡蛋。

每当看到这辆三轮车开到英子的店门口，大牛就从炕上跳下来，趿拉上鞋，开门小跑过去。司机卸下两筐鸡蛋，车后屁股突突出一杆儿烟扬长而去。大牛撅着屁股就在两筐鸡蛋里挑选起来。

大牛在挑选双黄蛋！

双黄蛋比普通的蛋大了许多，很容易辨别。

装满鸡蛋的筐四五十厘米深，要想把里面的双黄蛋挑出来，需要把几乎所有鸡蛋捡到一个空筐里，这需要时间和耐心，更重要的是厚脸皮。这三样大牛都有。

大牛点上一支烟，咬住过滤嘴，两眼眯成一条缝尽量躲避烟雾的侵袭，双手忙着在筐里挑来选去，顾不得弹掉香烟上长长的烟灰。

“今天运气好！”他拎的方便袋里选到十五个双黄蛋，满意地自言自语，慢慢站直身子。双脚麻了，他呲牙咧嘴，一时不敢迈步，招来老英子乜斜他时一脸的厌恶。

大牛选择性地无视。他立在原地，等脚上的麻劲过了才把咬得湿漉漉的烟屁股吐在地上，脏兮兮的一只拖鞋踩上去，翘起脚后跟以前脚掌为重心捻了一下，在光净的地面瓷砖上留下一抹污物，异常醒目。他把鸡蛋放在秤上，咧开大嘴：“英子婶称一下。”老英子脸拉得长，在电子秤上按出了几声滴滴，然后报价：“十五块——三！”后面的“三”字故意顿了一下，明显提高了声调。

大牛掏出他的破手机扫了码，乐呵呵地拎着鸡蛋就走。人出了店门，屋里才响起一个声音：“支付宝到账十五元。”老英子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用白眼珠和一根食指戳了又戳——大牛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平日里没少收获老英子的白眼和手指——挑选鸡蛋人家就不高兴，何况还常常抹零去尾。

“她即使把白眼珠打到我脸上，把手指攮进我背上，双黄蛋我还是照挑不误！”大牛总是这样想。他又想起老英子常骂他的话：“你咋脸皮比俺家你叔的棉袄棉裤都厚？”脸上就有了笑模样。老英子的男人常年病病歪歪的，每到冬天就穿上媳妇给他套的棉袄棉裤。年年拆洗，旧棉花上再续些新棉花，就越来越厚。

大牛回了家，笑模样还挂在脸上不散。他眼见媳妇的肚子和脸一天天大起来，心里越发高兴，不等放好双黄蛋，就伸手去摸媳妇的肚子。

有一天，老英子的小卖店上了锁，英子叔得了重病住进了县医院。 一连关了几天门后，老英子匆忙回到了村里，张罗着出兑小卖店，连同三间砖瓦房加上整个院落一起出售。老英子有一个儿子，已经结了婚，就住在村子里，但是手里也没有钱。她打算治好了男人的病，老两口就住到儿子家里去。老英子要了个略低的价十万。

老英子在村子转了个遍，逢人就把这个消息讲出去，然后又回到了医院。

一连又好几天过去了，小卖店没能兑出去。大牛听说村里有人去跟老英子把价钱砍到八万，两人没有谈拢。

大牛和媳妇商量，十万块钱真不算高，而且还能救人一命。于是大牛到了附近的养鸡场花高价买了二十个双黄蛋到医院里去看英子叔。

大牛对老两口说：“双黄蛋很补的，你俩看我媳妇补得又白又胖，肚子都那么大了！”大牛双手合拢，在自己的肚子前虚抱了个夸张的动作，把英子逗得哈哈笑，英子叔也笑了，只不过连续的咳嗽截住了笑声。老英子一边给男人捶背一边说：“按照我的经验，你媳妇这么大的肚子，肯定能给你生一对双胞胎，俺家的双黄蛋你媳妇没白吃！”

临走时，大牛从包里掏出十摞钱放下对英子说：“婶子，小卖店我先替你经管着，等我叔的病好了再还给你们。”老英子看到了一堆钱，眼睛里先是放出了光彩，然后有断了线的珠子滚出来。她说：“大牛啊，你这是救了你叔的命啊！这些天可把我们家小子愁坏了，现在还不知跑哪儿张罗钱去了。”英子在憔悴的脸上抹了一把又说：“小卖店就卖给你了，我们俩也干不动了，我们家小子也不是做生意的料。”

大牛走出病房，英子追出来把小卖店的钥匙交给大牛，并且一直送出大门，嘴里一个劲儿地道谢，最后居然笑着说：“等我和你叔回了村，我三五天就到你店里去一次买双黄蛋，你可不能不给我留着！”

大牛回身笑着说：“英子婶我一定给你留着，而且给你抹——零！”“零”字被加重了语气。两人会意，哈哈的笑声放肆地在医院门口横冲直撞。

外面的阳光还挺暖的，催熟了庄稼，催落了树叶。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被一个男人搀扶着散步，她肚里有一颗即将被催熟的果子。大牛偷偷看看，觉得那女人的肚子还没有自己媳妇的大。

一枚钥匙绕着大牛食指画着圈，食指的主人迈开腿走向车站。大牛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接着他又有点担忧，现在农村人都往城里跑，村里的买卖不好做呀！

老英子站在大门口久久没动。她是看着大牛从小长大的，可是觉得才认识这孩子。她打定主意，等老伴出院，杀一只老母鸡炖汤，给大牛媳妇送些，怀着双胞胎不能光靠双黄蛋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