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餐厅的厨师天天早餐炸油条,一根儿半尺多长,赫然堆得像座小山,放眼望去,一片金黄灿烂。用餐夹轻轻夹起一根儿,居然能感觉到油条表皮有微微的断裂感。一口咬下去,蓬松酥脆,喷香爆口,余香绕喉。
有一次,我左手餐盘,右手餐夹排队取餐,看到金灿灿的油条山后不禁放缓了脚步,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拿着餐夹的右手终于还是没敢伸出去。大概是因为两眼放光,表情也流露出了几分贪婪,忽听到旁边一位戴着高帽子的厨师有点戏谑地说:“想吃就吃呗,还犹豫?”,我一边往前挪步,一边假装口气坚定地说:“不吃,不吃,长肉”,眼睛却还恋恋不舍地往后看着。没等我走几步,才端起一碗豆浆正往餐盘里放呢,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胳膊下穿过,快速被儒了过来,落在盘子里。“想吃就吃一根儿吧,没事儿哒!”,又是那位胖厨师戏谑的声音。我小声尖叫了一声,但也只是尖叫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乖乖地就犯了。坐下来,使劲地咬一口,细细地咀嚼,慢慢地品味,油而不腻,满口生香,好吃到了让人心虚的地步。于是,在美美地吃了半根儿后,我这个一向严格自我管理的人开展了深刻的自我批评,批评的结果是把剩下的小半根儿打包带走放在办公桌下了。
下午,我外出一回来就听到有两位女同事好像正在讨论油条,说是单位餐厅的油条实在太香了,带回家做包子、饺子陷儿有多好吃,全家都吃不够。瞬间,我就嗅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阵阵油条的浓郁香味儿,忽然意识到原来是我放在桌子下面那半根油条撩拨的,而且还折磨大家那么久。那半根油条最终当然是被我偷偷干掉了,甩开腮帮子吃的,这大概就是我们俩的宿命,我和那根油条的宿命。
所以,我很少有勇气敢在单位吃早餐,实在是扛不住油条的致命诱惑,以至于令人怀疑人生。
一天早上实在没饭吃,打算去食堂买根儿老玉米,居然撞上了童年的最爱—脂油饼(吱油饼),不锈钢的长方形大餐盘,密密匝匝地码了好几层,焦脆的皮儿,软嫩的芯儿,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肥肉粒儿和油亮亮的嫩绿色葱花儿交相辉映着。这一次,我毫不犹豫,伸出餐夹夹了好一大块,打了个包。一边往电梯走,一边就鼓动腮帮子猛猛地吃起来,结果还没出电梯呢就已经吃光光了,而且还意犹未尽。虽然很好吃,名字也叫“吱油饼”,但为什么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吱油饼呢?
油渣儿,是我童年记忆里的美味佳肴,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感觉美好。在物质匮乏,买肉凭票的七十年代,如今早已被人们嫌弃的大肥膘大肥肉也是弥足珍贵的,也能变成美味珍馐。热馒头夹热油渣儿就是一个永远的传奇!白花花的肥猪膘去皮切小丁,放在锅里加少量水开始大火熬,水开后转小火,熬着熬着就开始出油,油越变越多,肉丁越熬越小,大约一小时左右,肉丁就会由白变黄了。颜色微黄恰到好处,焦黄会影响油渣的口感,此时捞出装盘,趁热立即撒盐,因为油渣放凉后盐粒无法被完全吸收,会浮在表面。接下来,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就来了,取一个冒着热气刚出锅的大白馒头一掰两半儿,把冒着香气的热油渣擓两勺平铺在馒头上,然后合二为一,轻轻压合,紧接着,张开大嘴猛咬一口,缓缓地咀嚼,此刻只有缓慢才能充分感受到表面焦脆的油渣儿在软软的馒头里被咬碎,油脂滋滋地释放出来,渗透到馒头里,在唇齿间混合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仅能使人极大地获得味蕾上的满足,还会由心田生发出满满的幸福感直达灵魂深处并永久地被留存,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
因为对油渣儿的无限热爱,所以对用油渣儿做成的食物,尤其是小时候母亲烙的吱油千层饼始终念念不忘,情有独钟。透过薄薄的软面皮清晰可见那一颗颗诱人的小肉粒儿在高温加热中慢慢地膨胀鼓起,随着温度的上升,还不时吱吱吱地从焦黄明亮的面皮表面渗出油来,冒起一个个小气泡,一闪一灭的,浓香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一次,我曾问过食堂的那位大师傅,为什么用肥肉粒儿做吱油饼,而不用油渣儿呢?得到的又是带着几分戏谑的回答:“油渣儿,那是穷人乐儿,炼过大油的下脚料,扔了可惜,怕浪费呗,哪有用新鲜肥肉做的好吃呀?再多放点葱花,嗨!要多香有多香,说着还抿了抿嘴唇。你喜欢吃啊?下次做了,给你留点,你下班来取”。我脑海中立刻有诱人的画面闪过,就又一次欣然就犯了。
用鲜肉做的吱油饼确实好吃,让人欲罢不能。但我心里最怀念的,而且已经很久无处寻觅的还是童年时母亲用炼猪油下脚料—油渣儿做的,会吱吱往外冒油的吱油饼。吱油饼的绝配必须是父亲的拿手好菜,很受全家人欢迎的酸脆热辣的土豆丝,两者完美融合,相得益彰,吃起来真的没够。一张饼,一盘菜,一碗白米粥,简单,快乐又富足的童年。
一晃十几年过去,我即将告别现在的单位,拥抱自由,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回忆过往,苦辣酸甜,令人难忘的事,难忘的人自然又多了不少,丰盈着我的人生。单位食堂的油条和吱油饼我大概一直都会记得,因为它曾带给我温暖、慰藉、感动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