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最近比较郁闷,照着本命年的禁忌,他穿了红裤头,勒着红皮带,但仍然事事不顺心。别人家的生活,按中国革命史的说法,就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而老沈的命运简直就是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以至于老沈没事的时候老是在琢磨,命运的坦途是从哪开始突然就有了坑坑洼洼了呢?是结了婚之后?还是出国回来以后?又好像都不是。
年轻时的老沈长得面皮白皙、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是属于提起头发脚指头都动弹的聪明主儿,顺顺当当的上大学、考研,毫不费劲的留在学校当了老师,虽然教的科目是谁都不太懂的哲学,但是有了康德、黑格尔们的陪伴,日子倒也过得不那么寂寞。而且还有个好处,当这门课你不懂、他也不懂的时候,就只能由着老沈在课堂上唾沫星子乱飞了。
只是日子久了,急着抱孙子的沈家大妈不干了,怕这三代单传在儿子这儿断了线,就急急忙忙托人在城里给儿子牵了个媒线,对象也在事业单位,是办公室里管后勤的。虽然由于学历的差异,当老沈说起费尔巴哈的时候,媳妇总以为在说一条品种优良的小狗,但这并不妨碍结婚第二年老沈就有了一个可爱的胖小子,他媳妇的单位也按条件给媳妇分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好事接踵而至,也许是爱情的滋润起了作用,老沈的教学事业也芝麻开花节节高,先是被推举为学科带头人,连蒙带凑编出了几本教材,再之后就被告知填表办护照置办服装可以去英国做一年半的访问学者。
出国之前,老沈的媳妇为了填补后面独守空闺的亏欠,像老沈恶补英语一样恶补了一下他们的生活,结果是此时暗结的珠胎在媳妇到国外探亲时瓜熟蒂落,老沈二进宫当了爹,唯一不同的是这回是”外国孩子”的爹。媳妇欢天喜地,为自己不亚于克格勃的精心瞒藏而得意,老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私房钱好藏,这么大个人儿可怎么躲过”二胎”的政策处罚呢?结果是等老沈学成归来后,发现多年膝下无子的乡下大哥突然有了一个抱养的孩子。从此原来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的老沈忽然恋起老家来,经常带着媳妇长途跋涉回家探望老爹老妈,当然两口子也不忘到大哥家一坐就是一整天。
诸事走上正轨,老沈的蹄蹄爪爪也渐渐活泛了,亲历过万恶的资本主义生活后,老沈的讲课内容也信马由缰开来,传到系主任的耳朵里的讲课内容是”人生其实没有什么高级目的,无非就为着两个`巴`在整日奔忙,上面的巴是让人咥饱,好有力气进行物质资料的生产,下面的巴也不能让饿着,是为着人类自身的生产而努力,我这说法是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严密吻合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还有的内容更险恶”只要人的私心还没有被阉割,共产主义的实现就遥遥无期”。作为一系之主,哲学系主任当然不能任由这些言论自由泛滥,那样的话该有多少祖国的花朵会被沈老师引到糜子地里去!结果是老沈先被哲学系诫勉,不久因顽冥不化就被停课反省。正当老沈感觉如同离了鸭群的丑天鹅般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凑巧有市管的一所高校在招老师,良禽都择木而栖,何况老沈这样的镀金海龟呢?他轻而易举、阴差阳错的就成了这所高校的教马列的政治老师,而且头上还额外多了顶副教授的帽子,老沈从心眼里开始由衷佩服老先人的智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老沈教了半辈子的政治,到底还是没学会生活中的辩证法,他忘了这话还有后半句。他到单位没几年,单位开始分房,尽管媳妇单位的房子很小,可是就因此他也就失去了分房的资格,看着外面的房价已经在每平米两万上下忽悠,单位两千多的半福利房简直就像白送的。想着日后自己膝下两个小子都要成家立业、买房立户,老沈的头就不是只有一个斗大,要解决这个问题简直比他推导几个大命题、小命题还要难百倍。无奈之下,虽然内心有点不愿意,他只能接受自己媳妇的高招,尽管这高招老沈无数遍听别人说过。
在分房申请的时候,名单里竟然有了老沈的名字,当然,附带的,主管分房的领导也见到了老沈的离婚证,孩子是判给了老沈,房子判给了媳妇,本来房子也是人家媳妇单位给分的。周围原来嫉妒外来和尚能念经的人们这时候一阵唏嘘,怪不得看老沈这阵子胡子拉碴、势都倒了,说话也不夹杂着英语词了,原来是离婚了,这男人家一人带个娃娃可怎么过呀!面对同事喷薄汹涌的同情,老沈给大家的人解释是娃娃暂时还寄放在媳妇那儿,图的是孩子上学方便点。
一切都在按着老沈媳妇的预料在发生,但是分房的名单里却偏偏没了老沈的名字,看着老沈气急败坏的找上门来,领导的话语不紧不慢,显然演练了不止一遍,”按规定离婚的是可以分房的,但离婚的时间必须要在三年以上……””谁规定的这狗屁规矩?之前为什么不说?””这当然是院领导集体研究决定的,之前不是也没出现突击离婚的嘛!”
”你什么意思?作为领导你说话可得负责任,难道我这离婚有假的不成?”
”这个嘛,只有你最清楚,我们接到的反映可不止一桩,而且桩桩证据确凿!作为一个受党栽培多年的教师,你得想想你以后还怎么在课堂上去给学生们讲马列呢?!而且,你之前在A校的光荣事迹我们也是有所耳闻的!”说完这话,领导身子往扶椅里一靠,收回在桌面上敲击的中指关节,再也不看老沈一眼……
故事的结局我是听别人讲的,老沈的大哥把”外国孩子”送回了城里,孩子一个劲往大哥身后躲,紧闭着嘴就是不愿爽爽快快地叫一声”二叔”。大哥讪讪地说二胎政策已经放开了,这超生的事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再说时间长了娃娃跟你们都不亲了。老沈这才记起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按时给大哥寄生活费了。
像得了鸡瘟一样的老沈带着孩子去找媳妇,准确的说应该是前妻,事已至此,他想和前妻商量一下复婚的事情,结果去了几次都扑了空,前妻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唯一能证明她还存留人间的证据是她托人送来了代管的大儿子。来人也捎来前妻的话,让老沈别再在她身上费神了,趁年轻再找个有文化的吧。而且她也已经有了更中意的下家了。老沈托人悄悄一打听,代替他位置的是前妻单位的一个司机,两人暗里一起已经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