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尹菲刚收起电话，丁逸的微信就来了。

“怎么样，怎么说的？”

“谈了两个多小时，就在泛泛地谈，他也不清楚具体原因，他说要问了再给答复。”

下午开学期末质量分析会的时候，丁逸坐在后排玩手机，第一个发现群里面教师培训名单里缺了尹菲和叶雯。尹菲一直在写质量分析报告，没有留意丁逸转发来的消息，等各位领导讲完话，散了会，叶雯慌慌张张跑过来。

“尹菲，你看到丁逸转发的培训名单了吗，那里面没有我们两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不会吧，会不会漏掉了？”尹菲一惊，边翻消息边说，看到确实没有自己和叶雯，心里一慌，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你们去问一下汪组长吧，她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丁逸看看尹菲，又看看叶雯。

叶雯看汪组长在跟几个备课组长交流，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尹菲和丁逸一直盯着她们，力图从她们远远地对话状态中判断出点什么，但寥寥数句叶雯就一脸阴云地回来。

“她说她不知道，不清楚。”叶雯看着尹菲，眉头皱在了一起。

“你们可以打电话给乔主任，这个培训名单是乔主任发出来的，他肯定知道原因。”温静娴在一旁提醒。

“说得对，那我来打吧，我存了他的号码。”叶雯看了尹菲一眼，拨了电话。

“乔主任，我是叶雯，刚刚看到您发的培训名单，上面没有我和尹菲，这是怎么回事呀？”叶雯边说话边看着尹菲，尹菲也盯着叶雯，看叶雯听着电话那头时，眉头越皱越紧，声音慢慢提高，知道情况肯定不妙。

短短数句，叶雯就挂了电话。

“他说我们被解聘了，具体的通知要过几天才正式跟我们讲，我问他原因，他说是教学管理和教学质量出了问题，问他什么问题，他说过几天再详谈。”叶雯看着尹菲，嘴角一撇，叹了口气。

“以前学校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我在这儿三年还没见过谁被学校解聘呢，再说，你们的班级层次在这里，带的班名次在同类班级中都很靠前，每个段的目标人数都超额达标了，怎么会说是教学管理的问题呢？”温静娴微皱眉头，细声细语地帮着分析。

“叶雯，这个时候了，我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我还是想问你，汤老师是不是你们家亲戚，你是不是汤老师的关系进来的？”温静娴突然转了话头，叶雯一脸尴尬。

尹菲其实早猜到叶雯是汤老师带进来的，去年进来的几个科目老师，几乎都是重点大学研究生毕业。尹菲在交材料的时候看到叶雯是某二类学校的本科生，当时还觉得奇怪，进这个学校这样的学历显然是不合要求的，难道是个人能力突出？当时只是存了疑，也没多想。刚开学的那天，汤老师就过来了。温静娴给尹菲介绍汤老师是区里的教研员，从我们学校借调出去的，但学校还给他安排了一个火箭班，有课的时候才会过来，到时候可以去听听汤老师的课，好好学习学习。尹菲初来乍道，跟汤老师问了声好介绍了一下自己就埋头做自己的事，但其实耳朵里一直听着汤老师在跟叶雯讲话，用他们的方言在闲谈。汤老师又给叶雯郑重地介绍了一下办公室的备课组长李老师，区里的学科带头人马老师和班级管理非常出色的雷老师，嘱咐叶雯好好跟老教师们多请教，多学习。尹菲之前存的疑一下就解开了，温静娴大概也是从那时就猜到了。

“没有啊。。。”叶雯虽是否定，但眼神和语气里藏不住的慌乱一下子把这一否定直接推向了肯定。

“好吧，那你和汤老师应该是认识的吧？”温静娴仍然看着叶雯，似乎感到叶雯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便换了个委婉的问法。

尹菲和丁逸站在旁边面面相觑，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都不愿直视叶雯。

“我们是认识。”叶雯声音很低。

“好，那现在你可以跟汤老师打个电话，毕竟在学校里他比我们更有话语权，有什么人事上的变动，他会先知道，或许，他可以帮你解决这件事。”虽然年纪相仿，但温静娴却能够像大姐大一样冷静理智，指挥若定，这让一旁除了心乱，没什么主意的尹菲很是佩服。

叶雯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完全不在意刚刚想要掩饰的这一层关系曝于她们几个之间。叶雯走到别处拨通了电话，温静娴转而看着尹菲“我觉得你被解聘，很不可理喻，你自身的条件和这一年的表现完全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也是被别人挑出的问题。你觉得，挑你问题的人会是谁？”

“我也不清楚会是谁。”尹菲在脑子里拼命搜索这一年来可能会得罪的人，但想来想去，尹菲都觉得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一来自己带了两个班级，一天平均4节课，还不包括早自习中辅导，剩下的时间都耗在改作业上，其实没有太多的时间跟其他人接触。二来办公室资历老的老师但凡有什么分下来的任务，尹菲都会积极热情，毕恭毕敬地处理好。实在不觉得自己在哪里会得罪谁。

“其实用不用哪个老师，跟班主任的关系是很大的。班主任有很大的选择权决定和哪些老师一起搭班，你4班的班主任谢涛还是学校的德育主任。”温静娴似乎已经猜到是谁，只是不肯明说。

“恩，我现在想想，这半年来我没有像去年那样，每天中午去4班替他守班了。他期间也找过我几次，让我还是每天去他们班上，可是我带的另外一个班也有任务要安排，真的分身乏术，这半学期确实去的少了，但我感觉每次跟谢老师交流班级情况还是挺融洽的啊。”尹菲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自己起早贪黑帮谢老师做了那么多班主任该做的事，到头来居然还是得罪了他。

“我之前跟他搭班就吃过亏，他所有班主任该做的事都推给我，每天中午午休的点总是我去监班，他在办公室睡觉。班会从来不去，都是我主持策划。有时甚至他自己的课都没去上，学生找不到他人，只能我去顶上，总是平白无故地救火，不知道多上了多少节课。事都是别人做的，该有的津贴他却一分不少。我们都是主科，年级的评比，几个好学校的评比，区里的评比压力都很大。平时备课任务重，作业又多，工作量不知道比他一个教政治搞政治的人多多少倍，每天受他悠悠闲闲地指挥，我真受不了，后来我也没有每天都去班上监班了。就因为这个发生了点不愉快，第二天他就带了孙校长和肖校长来听我的课，那次课，被两位校长批得很惨。不过我不怕”温静娴重新回忆这些事的时候仍然余怒未消，但口气里又分明听得出有一股压住余怒的淡定和骄傲。

温静娴说的这些事尹菲一年来都经历过，只不过，结果可能大不相同。尹菲想温静娴所说的她不怕应该是指这个谢涛即便对她不满，也无法动她吧。她跟叶雯一样，也是某二类学校的本科，只不过早三年进来。尹菲之前猜想她跟那个带毕业班资历很深的温老师也应该有点关系，不然不会这么巧，不是一个学科，也不是一个年级，温静娴却时常帮温老师处理网上继教学习、考试等事物。听温静娴这么说，尹菲愈加肯定了。可是肯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尹菲在这个学校只身一人，无倚无靠。

叶雯打完电话走过来，看了一眼温静娴，转而盯着尹菲

“汤老师也很惊讶，说他不知道这个事儿，学校没通知他。汤老师有些生气，说既然学校这么无情也没必要再跟他们说什么，哪里还不能找到工作。”叶雯双臂交叉在胸前，嘴角仍然低垂，不觉又叹了口气。

“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丁逸忧虑地看看尹菲，又看看叶雯。

“尹菲，你说呢？”叶雯眼神里充满期待，希望尹菲能拿个好注意。

“我觉得还是得去办公室找一下乔主任，不管结果如何，都要问清楚，不能他说什么时候找我们我们才去，太被动了。”尹菲看着叶雯，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

丁逸轻轻地拍了一下尹菲，搭在她的肩上“要不我陪你们俩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恩恩，好。”尹菲感激地看了一眼丁逸。叶雯微笑着表示赞同。

“你们今天好好跟主任谈一下，有误会的地方及时解开，如果能争取留下来就争取下，有什么情况我们在我们的小群里聊，好吗？”温静娴嘱咐了叶雯和尹菲两个人，先离开了学校。

尹菲和叶雯敲门进主任办公室，主任一脸冷漠，安排她们坐在隔壁一间会议室等候。等了半个多小时听见主任仍电话不停地处理各种事物。尹菲看一旁枯坐的丁逸手机微信不停，料想她男朋友肯定又粘着她出去吃饭，便好说歹说劝她先走，晚上再跟她联系。

夜色渐浓，学校跑道旁大树底下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一片黄晕的光投在玻璃窗上，雨停了一阵又稀稀拉拉地下起来，密密斜斜，像一根根银针穿窗而来。走道里除了主任办公室，所有的门户紧闭，灯火全无，尹菲窝在会议室2个多小时，与叶雯相对无言，实在憋得难受，出来透口气。

隔着窗，瞥见主任还在接电话，打电话，看起来是真忙。

许是看到了站在窗前的尹菲，乔主任才想起还有两个人在隔壁等他。挂断电话后探出身子让尹菲把叶雯也一起叫过来。

“这个事，我也是中午才从校长办公室接到的通知，本来是要过几天学校教职工大会开完，正式放假的时候再通知你们的，但是学校决定不再续聘你们，后天的青年教师培训你们就不能参加了，所以只能把你们从名单里面划出来。”

“也就是说，我们今天不打电话问您，您是不会告诉我们被解聘了，是吧？”叶雯尽力控制自己的怒火，但微蹙的眉头还是掩饰得不够到位。

主任不置可否，表情淡然“我也是传达校长室的通知。”

“那您传达校长室的通知时，说解聘我们的理由是教学管理和教学质量出了问题，我们想了解一下，教学管理和教学质量具体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呢？让我们走，也请让我们走个明白吧？”尹菲紧紧盯着主任，尽力装得语气平静。

“你们的班成绩排名怎么样？”

“我带的1班和4班，一个属于三类班，一个属于二类班。刚开学的摸底成绩，1班只有2个人及格，带了一年，学期末考试只有8个人不及格。而4班摸底成绩9人及格，学期末考试只剩2人不及格，80分以上超过40人。每个班的目标段都超额完成，我想这一年我是付出了很多才可能有这个成绩的。您知道，我和叶雯两个人都是带2个班，别的老师一周上两个早自习，我们是四个。中午我们常常吃了饭就慌着改作业，改到午自习开始，又慌到班上报听写，默写，讲文言文、阅读，讲试卷。常常这个班讲完，有时间就去另一个班。有时一天下来，可能都讲了超过5节课，作业本常常200份。其实午自习是班主任监班的，他们有班主任津贴，我们中午进班是拿不到钱的，但为了学生，我们还是心甘情愿的牺牲午休时间。让人欣慰的是，学生的学习习惯和学习成绩确实有了显著的提高，但您非要说我们的教学质量有问题，我们感到不解，同时感到委屈。”

叶雯也将这一年班级的进步和取得的成绩详细地跟乔主任作了说明。

“那这样说，你们的工作确实完成得还不错啊，我平时值班也常看到你们来得很早，走得也很晚，很敬业”乔主任拿着叶雯递过去的学期末质量分析表，边看边在旁边记录。“那我要跟校长反应一下这个情况。”

“那你们班级管理得怎么样呢？”乔主任看着尹菲

“我带的1班和4班，1班是个什么情况相信您是有耳闻的，今年已经换了一个班主任了，但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善，我是主科，所以学生的纪律相对来讲是好的，如果纪律不好，成绩也不会有这么明显的进步。4班上课纪律是很好的，基本不用管，但小科目表现欠佳。”

“可是我有一天值班的时候，4班的早自习是很混乱的，我印象特别深刻”

乔主任用这种疑惑的语气和眼神看着尹菲，弄得尹菲极其不舒服。

“您说的是星期几的早自习呢？”

  “星期二”

“星期二我是1班的早自习，不在4班”尹菲很清楚4班的情况，英语老师资历很老，早自习从来都是由学生代替监管，但只要没有老师在场，4班的纪律一向很差。一来谢涛从来不像别的班主任那样从早到晚的守班，学生摸透了这点，所以肆无忌惮。二来，班主任的威慑力常常是暴力性质的恫吓，见效快但很短暂，并没有因此形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和班级氛围。乔主任一问到这点，尹菲就知道那是英语早自习常见的现状。尹菲虽深知4班存在的问题，但涉及到另外一个科目，又是资历很老的老师，没办法也没立场跟班主任沟通这一点。

“这个时候，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应该顶上去。”

尹菲实在没料到乔主任会把这么强人所难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可是我在1班上早自习，您告诉我我怎么分身到4班去管理呢？”尹菲不由激动起来，一脸的不屑和无奈。

“我说的当然不是那个时候去，4班班主任是谢涛吧，就我值班看到的，到岗不是很到位，你作为副班主任在出现各类情况的时候就要即时补位，虽然学校没有给副班主任发相应的津贴，做了事也没有任何奖励，但既然给你们安排了这个职位，你们还是要履行职责。”

“也就是说，该班主任做的事，班主任没做到，这个锅就由我来背是吗？”

“不是说你来背这个锅，学校招你们这些年轻人进来，给你们安排副班主任的工作，一方面是希望你们快一点成长，完成学校中青教师的梯队建设，另一方面也是对你们的考验。当然学校给你们两个安排的工作量都有点大，可能无暇顾及班级管理，但不论有什么困难，都要克服嘛。”

“不论我们在管理方面是不是存在问题，我想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只说是我们俩才有，或者责任全部由我们承担，这一年，我们为学生、对学校尽心尽力，取得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学校从一个早自习的问题就否定掉我们一年的付出，等我们把学校的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处理掉我们，这对我们不太公平吧？您是在学校管招聘的，肯定知道，学校的招聘季和各类招考已经搞完了，现在才说跟我们解聘，这相当于耽误了我们一年。您知道我们的损失会有多大吗？况且，从法律上来讲，企业跟个人解除聘用关系是要提前三个月打招呼的，您这就地就要终止合同，已经违反了劳动合同法，我们是可以告学校的。”尹菲实在不想客客气气地谈下去了，深知学校的决定已经做出，不会轻易收回，争取留下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先别这么说嘛，你们的情况我会再跟校长室转达沟通，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先别把结果想得那么坏。”

“还有，你们以后不管还在这里，或者出去别的地方工作，一定要记住一点，你们虽然做了很多事，但领导不一定看得到，有时候别人随便在领导面前说你们一句什么都会给你们造成影响，所以自己要积极主动地给领导汇报工作。”乔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看尹菲又看看叶雯。

话已至此，尹菲觉得再多说再多问也不会得到更多自己想要求证的东西，换句话说，也没有求证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