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拾荒者 |
和所有人群相背而驰,手里提的黑色塑料袋格外显眼,矮小的身躯差一点没能承受人潮的拥挤,总是被摩擦的跌跌撞撞。相同的姿势相同的克制维持了很久,每一个被打开的垃圾桶都像是承载着一种恩赐,而绝大多数时候也是会斩获一两个瓶子的。那种喜悦并没有在他脸上出现,像是上紧了发条只知道向前转动的人,谈幸福和感动都太不合时宜。
头发半黑半百,像人生半明半暗。
看着他穿过繁华的街道拐进旁边相对人少的小路,磕磕绊绊走着。其实路面很平,不平的永远是人生。从一个垃圾桶里翻出尚有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咕噜咕噜地喝下,渗出的水珠溢过嘴角缓缓而流,顺着6月的阳光一起闪闪发光,晶莹而沉默。终于喝光,终于饱饮一顿,终于又收获了一个瓶子。随意而又自然地甩干瓶子扔进黑色塑料袋里,皱纹紧密盘旋着的干瘪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沧桑。那模样,是见惯了风雨的模样:格外冷静,也格外温柔和懂得体谅别人。
大概是观察到了我的存在,他选择了人行道上的一个空隙,缓慢坐下。我也轻松坐下,这种默契不用测量。他说自己过这种生活已经二十几年了,和家人也都没有联系。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年轻时做过手艺活,年纪大了手不灵活了。一个瓶子多少钱?一毛多。一天能捡多少?十几块钱吧,多的时候二十几块钱。习惯了吗这样?习惯了,又不偷不抢的。会有人想要给你钱吗?不要,捡瓶子是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年纪再大,也拉不下脸向别人伸手要饭。平常怎么吃饭?随便买点菜,晚上回去喝点小酒。睡在哪里?哪里都睡过。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一直这样下去?就这样下去吧,活到哪是哪…
来往的车辆散发出巨吼,常常淹没我们微弱的交流。言语中,能感受到他的悲悯,确切地说,这是一位谦逊的老人,深沉而无跋扈之感。在他缓慢抽出的烟支里,散发出浓烈的倔强气息,像是一种自我精神的标注。他说烟虽然差了点,但是口感还是有的,涩涩的苦味。
过往行人的注视,无数的回眸,置若罔闻。休息完毕后匆忙离去的身影里,夹杂着对这个时代繁华的不相适应。他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浮光利影对他又好像全无影响,不说一句话也能过完一天的人,往往更丰盛。他绕过的弯路、保有的自力更生、偶尔间卸下的防御,超越平凡。
生命各有自己的轨道,潜存的伤害和希望零零散散,无法整齐划一。当我们要求生命应当庄严时,也要求生命理直气壮。那像是载满了人生行囊的重重的黑色塑料袋,何尝不是一种责任的化身,写满勤劳和勇敢。任何一种活下去的方式,只要出自善良和自我要求,不殃及他人,都该被尊重,甚至敬畏。
至少,不要指手画脚,我们,不一定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