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餐，沿着“老街”向我们住地走。走着走着，忽听前边不远处锣鼓喧天，歌声频频，还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难道还有街头表演不成？我们兴致盎然加快脚步前去观看。
首先看到的是街道的一边挤满了人群，有的坐，有的站，有的蹲；有的嗑着瓜子，有的吃着点心，还有的啃着西瓜……，他们脸上挂着笑容，双目都朝向一个方向。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临街建筑有一个向内凹进去的空地里，真的就是临时搭建的一个表演舞台。
右边靠墙，一个壮汉打着鼓，左边一大块位置，留给四个英俊小伙载歌载舞。很显然，右边打鼓的壮汉是领头的，充当着指挥和领唱的角色，好像穿着红边黑褂，左边四个小伙则有所不同，似乎是黑边红褂，记不太清了。
打鼓的壮汉豪情万丈，激情澎湃，有时说，有时唱，有时说唱兼并，有时大呼小叫，有时闷声打鼓。低头时，鼓声紧急如乌云密布，仰头时，鼓声震天似电闪雷鸣，摇头晃脑时，则和缓舒心，风和日丽。
四个小伙，各种动作与表情变化不断。时而跃起如猛虎下山，时而勾腰如顽猴捡果，时而转圈，时而原地挥舞，时而两人对应着手摆手。嘴里则咿咿呀呀呜呜哇哇，应和着打鼓的壮汉。
听不懂歌词，仔细辨析，也只能听出各种各样的发语词来，什么“哇”、“哒”、“嗬”、“呀”、“那个”等等等等，不知所云。总之，整个气氛热烈、欢快。
我拿起手机，对准舞台上那些打鼓跳舞的人，准备拍照，忽然看见手机屏幕上，在他们身后靠墙的一边，现出花花绿绿的东西，一圈一圈，并排陈列着什么。是舞台背景装饰吗？这么奇特？
我放下手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排一排的花圈，不记得是前面正中央的桌上放着一张黑白照片呢，还是在墙中间挂着一张黑白照片。总之，这会儿我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跳丧了。
收起手机，不敢拍照。听人说过，墓地、丧事等等是忌讳被拍摄的。不管是与否，在不清楚事理之前，还是不做为妙。
看了一会儿，准备打道回府。再回头时，才发现，凹进去的场子两边，是凸出来的墙墩，与中间的墙头正好构成一个大门框，上面贴着黑字白布的挽联，没看清写的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似乎也不太关心究竟何人往生。
回到酒店，怎么也不能平静。
死人本是一件令人恐惧、悲哀的事情，怎么在这里成了一件欢天喜地的乐事？早就听说土家族有逢喜事“哭嫁”，遇哀事“跳丧”的习俗，而真当我遇见了还是有点迷惑。
躺在床上，耳边依然响着歌舞的声音，久久不能入睡。老公通过微信音频向我问候，并告诉我，当天上午，一位曾与我共过事，年长我十多岁的中学老师，在睡梦中再也没有醒来。
随着岁数年年增高，时不时会传来我的师长、甚至同龄人离世的消息，加上自己身体的透支及频繁出现较大状况，我开始琢磨起关于衰老，关于死亡之类的从前觉得离我较远而少有思考的人生终极问题，深深体会到，人渐渐变老、生病疼痛、最终走向死亡，是一件多么无奈、沮丧和没有意思的事情啊。
我不知道，这跳丧场面的欢乐是发自当地人的内心，还是借欢乐的仪式与气氛，转移、掩饰或者战胜人们内心的悲哀与恐惧？抑或就只是沿习一直传承下来的习俗做给活人看？
在我的长居城市里，参加过几次前辈的追悼会或葬礼，均是庄严肃穆。大家默哀鞠躬，瞻仰遗容。亲人们泪流满面，朋友们则握手低言劝慰节哀保重。哀乐低回，离开现场许久，仍压在人们心中久久不散。
如果是土家族一直传承下来的习俗，那么古早的年月里，他们在这种场合用这样的方式想表达怎样的情感？而现在他们又有怎样的想法？
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漆黑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声乐，躺在床上的我迷迷糊糊，满心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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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为2019年夏巴东县野三关“千年老街”一景，手机随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