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第一任楚元王刘交,喜爱读书,年轻的时候,和鲁人申公、穆生、白生一起,跟从老师浮丘伯学习《诗经》。后来刘交受封为楚王,就任命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会喝酒,元王每次酒宴的时候,就单独给穆生摆一杯甜酒。后来楚元王去世,儿子刘夷继位,也是如此。再后来孙子刘戊为楚王,开始时也坚持,后来慢慢的就忘了。穆生退席出来,说:“我可以离开了,没有给我摆甜酒,楚王心里对我已经怠慢了。现在不走,恐怕哪一天有罪被锁到街头示众。”申公、白公坚持劝他不要如此,说:“你就念着先王的恩情吗?一点小小的失礼,何至于此?”穆生说:“《易经》说:‘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什么事情,你要看到苗头。苗头是很微妙的,是吉是凶,都先有苗头,君子看见苗头就要马上决断,马上行动,不能等到最后。先王之所以礼敬我三人,是道义还在。如今失礼,是道义已无。忘道之人,就不能与他长期相处,我哪里是为了区区一点小礼节呢?”于是穆生称病而去。申公、白公两人留下来。后来刘戊越来越荒淫凶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刘戊不听,韦孟也走了,定居在邹县。刘戊因为犯错被削地,就与吴国通谋。申公、白公进谏,刘戊把他们用绳索绑起来,给他们穿上囚衣,罚他们在大街上舂米。楚元王之子,刘戊的叔父,休侯刘富派人来劝谏刘戊。刘戊说:“叔父如果不跟我站在一边,我起兵时,先取叔父性命!”休侯恐惧,带着他的妈妈太夫人一起奔逃到京师。
华杉说:
君子见机而作,见到苗头马上就要行动。申公、白公何尝不知道新王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为什么不能马上走呢?还是贪恋富贵,有侥幸心理。这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效应,三只青蛙都知道水温不对,但是穆蛙走了,申蛙、白蛙留下来,就给煮了。
这背后是一个重大的价值观和决策思维,就是——不要追求利益最大化!古今多少败亡,都是一个原因——追求利益最大化!
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背后,还有一个幻觉,就是以为什么东西是自己该得的。所以在评论张良少要封赏时我们说,因为人性的弱点就是高估了自己该得的,所以我们要学会在分配的时候,比自己“该拿的”少拿一点。
申公、白公留下来,是认为这富贵是我该得的,要追求利益最大化。刘戊跟着刘濞造反,也是认为这富贵是我该得的,要追求利益最大化。他们不懂得,没有了的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要接受,要悦纳。
不要追求利益最大化,要追求什么呢?要追求利益最小化。
因为利益最大化就是风险最大化,追求利益最大化,则所得下不保底。追求利益最小化,则所得上不封顶。
这也是孙子兵法,不追求战胜,追求不败。
这也是巴菲特的投资哲学,不追求高回报,追求不损失本金。从不损失本金,有时赚的多,有时赚的少,一生下来,就是世界首富了。
等到削去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朝廷诏书抵达,吴王就率先起兵,诛杀汉朝所置官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也都反了。楚国丞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止楚王刘戊。刘戊杀张尚、赵夷吾。赵国丞相建德、内史王悍谏止赵王。赵王烧杀建德、王悍。齐王后悔,背叛与诸侯的盟约,不参加造反了,拒城固守。济北国城墙损坏,正在修补,还没有完工,郎中令劫持济北王,不许发兵。胶西王、胶东王为大帅,与菑川王、济南王合并一处,攻打齐国,包围临淄。赵王刘遂发兵到赵国西边国境,准备等待吴、楚大军前来会师,再一起进军,同时派使者联络匈奴援助。
吴王动员全国士卒,下令说:“寡人今年六十二岁,亲自做大将。我的小儿子十四岁,也将身先士卒。国内上与寡人同龄,下与我小儿子同岁的,全部征发!”于是得二十余万人。向南派出使臣联络闽、东越。闽、东越也发兵跟从。吴王起兵于广陵,向西渡过淮河,与楚国合兵一处,发使者向各诸侯国送去文告,陈述晁错罪状,号召合兵诛杀晁错。吴、楚联军攻打梁国,攻破棘壁,杀数万人,乘胜而前,锐不可当。梁孝王派将军迎战,吴、楚联军又打败梁国两路军队。梁王固守睢阳城。
当初,文帝临终时告诫太子说:“如果有紧急事情发生,周亚夫真可以将兵。”到了六国造反的消息传来,皇上就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率领三十六位将领,带兵去迎战吴、楚联军,又派曲周侯郦寄迎战赵军,将军栾布迎战齐军。又召回窦婴,拜为大将军,屯兵荥阳,监视齐、赵两国军队。
当初,晁错更改的法令有三十章之多,诸侯哗然。晁错的父亲听说了,从颍川老家赶来,对晁错说:“皇上刚刚即位,你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离人家骨肉之亲,带来这么多怨恨,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晁错说:“固然是这情况,但是如果不这样做,天子不尊,宗庙不安。”晁父说:“刘氏安而晁氏危,我要离开你,我走了。”于是服毒自杀,说:“我不忍心看到大祸临头!”过了十几天,吴、楚齐国皆反,以诛晁错为名。
皇上与晁错商议出兵的事。晁错想让皇上带兵出征,而他留守朝廷,又说:“徐县、僮县旁边,吴国还没有攻下来的地方,可以划归吴国。”
晁错平时和吴国丞相袁盎关系恶劣,晁错在哪,袁盎就避开;袁盎在哪呢,晁错也回避;两人从来没有在一个房间里说过话。等到晁错做了御史大夫,就指使官吏以袁盎收受吴王财物治罪,皇上下诏免刑,贬为庶人。等到吴、楚造反,晁错对丞、史说:“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门为他遮掩,说吴王不会造反。如今果然反了,应该将袁盎逮捕治罪,审讯了解吴王的计谋。”丞、史都说:“在事情发动之前,如果抓捕审讯他,还可能阻止事情发生。如今吴国已经反了,现在治袁盎的最有什么用。况且袁盎应该没有参与反谋。”晁错犹豫不决。这时候,有人将消息告诉袁盎。袁盎恐惧,夜里去见窦婴,跟窦婴说吴国为什么造反,并且表示希望亲自跟皇上做说明。窦婴进宫告诉皇上。皇上于是召见袁盎。袁盎进宫,皇上正与晁错讨论军队粮草调度的事。皇上问袁盎:“如今吴、楚皆反,你怎么看?”袁盎说:“没什么好担忧的。”皇上说:“吴王开铜山铸钱,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豪杰,在头发已经白了的年纪举事,他如果不是有万全之策,能干这事吗?你这么说他不会有什么作为呢?”袁盎说:“吴国铸钱煮盐之利是有的,英雄豪杰就没有。如果吴王身边真有豪杰,就会辅佐吴王行义,不会造反了。他引诱的,都是无赖子弟、亡命之徒、和铸钱的奸人,所以才相互引诱作乱。”晁错说:“袁盎说得对!”皇上问:“那你有什么办法呢?”袁盎说:“愿屏退左右。”皇上叫旁边的人都出去,唯独留下晁错。袁盎说:“我将要说的,为人臣者不能听。”于是皇上让晁错也回避。晁错退到东厢房,非常愤恨。
皇上问袁盎,袁盎说:“吴、楚发出文告,说高皇帝的子弟各有封地,而如今贼臣晁错擅自处分诸侯,削夺封地,所以造反,要诛杀晁错,恢复封地就罢兵。方今之计,唯有斩杀晁错,派出使者赦免吴、楚七国,恢复他们的封地,则可兵不血刃而天下太平。”于是皇上默然良久,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诚意如此,我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得罪天下人的。”袁盎说:“愚计就是这样,请皇上自己定夺。”于是拜袁盎为太常,秘密整理行装,准备出使吴国。
过了十几天,皇上指使丞相陶青、中尉嘉、廷尉张欧,上书弹劾晁错:“所作所为,与主上的德信不相称,想要疏离群臣、百姓,又要讲城邑封给吴国,无臣子礼,大逆无道,应该腰斩。父母、妻子、同母的兄弟姐妹,无论老幼,全部斩首弃市。”皇上批复说:“可。”晁错还蒙在鼓里,一切不知。正月二十九日,皇上派中尉召见晁错,骗他一起乘车经过市区,就在东市脱下来斩了。斩的时候,晁错还穿着朝服。
斩了晁错,皇上就派袁盎与吴王的侄子、宗正、德侯刘通出使吴国。
华杉说:
晁错要办大事,大事来了又没有静气,乱了方寸。晁错居然要割两个郡给吴国,这真是不可思议,他当初削藩的时候不知道他们要反吗?他认为赏给吴王两个郡他就会退兵吗?大家都撕破了脸,只能在战场上见,还能讲和吗?
景帝也荒唐,他居然相信杀了晁错就会有和平。
不过,对景帝的荒唐慌乱,可以理解,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人慌不择路,什么方法都想试一试。他出卖晁错,我们也可以“理解”,如果卖了晁错能买来和平,不管机会多么微小,先试一试嘛。
但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处晁错腰斩之刑,改成斩首不行吗?腰斩是极为残酷的刑罚,人的主要器官都在上半身,因此犯人被从腰部砍作两截后,还会神志清醒,过好长一段时间才断气。腰斩之刑周朝就有,直到清代才废除,据说是雍正皇帝对俞鸿图实行腰斩的刑罚,俞鸿图被腰斩后在地上用自己的血连写七个"惨"字方自气绝身亡,雍正听说之后便觉残忍,命令废除这一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