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幸福
第一位在东乡县支教的老师,是一位外地来的大学生。
那是二十年前,我听一位临夏州妇联的女士给我讲起,当年她在东乡工作时经历的往事。有一位外地大学生到东乡县支教,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小学当老师,在东乡学校里任教几年时间里,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县城锁南坝。
她待在村校三顿饭菜,每天吃的都是洋芋。早饭吃昨天晚上剩的煮洋芋,午饭吃炒洋芋片,晚饭吃洋芋丁臊子面。在东乡,土豆既是主食也是副食,当地大多村民家吃跟老师一样的饭菜,一日三餐在饭碗里变化着的花样,总是离不开土豆。在当时的条件下,能吃饱洋芋,也不是容易的事。山村居住比较分散,有的孩子上学路远,中午放学一个半小时,接着上下午的课,下午四五点钟放学,回家帮爸爸妈妈干家务活,男孩子赶羊到山上放羊,女孩子帮妈妈填火炕。村校每周作息时间,照顾那些家远的同学,要不然就不来上学了。有不少同学家庭困难,她在学校里支教时,看到孩子们书包里装着从家里带来的煮洋芋,那些离家远的孩子上学,有的要走几公路山路,中午放学不回家,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吃煮洋芋就是一顿午饭。口渴了,学校有水窖。有时她会跟孩子们一起吃午饭,冬天在教室的火炉上和孩子们烤洋芋,洋芋烤熟了,焦黄的洋芋在满教室,香味扑鼻。
有一天晚上,听说县上要放映电影,她和几个老师相约,步行几公里山路去县城里,看了这一场电影。这在当时的村里人看来,实在是了不起,那该是有多么奢侈的事,以至于同学们羡慕了很长时间:“老师到县城看了一场电影”。
返回山村小学的路上,深夜没有一点灯火,山路黑黝黝的,四周大山被夜色紧紧环抱,头顶上的星星低垂在天边,密密麻麻的星光,一闪一闪,晶莹剔透,仿佛用手就能够到。几个老师走在路上,他们说着电影里的情节,借以打发山路上的寂寥,咚咚咚的脚步声回响在羊肠小道上,他们能听到呼心跳的声音。
在村校任教几年后,这位年轻的女教师,抽时间又去了一趟县城,她从邮局给家里打了一封挂号信,是头天晚上她在宿舍连夜写的。中午到了吃午饭时间,她饥肠辘辘,漫无目的地走在锁南街道上,在她眼前的县城比村里要热闹多了,穿城而过的街道,逛完县城也就一两公里,街面上平房商铺一家挨着一家。她上门市部买了一些笔记本,身上就剩下了三块多钱。路过一家饭馆时,饭馆里飘溢出羊肉的香气。她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钱,还可以吃一碗面片。站在饭馆门口,她想了半天,还是没舍得走进去。抿了抿嘴,咽了咽口水,润了一下皴裂的嘴唇,肚子里也没起先那么饿得叫唤了。
人们打量着这个外地姑娘,一个人来回走在街上。口干舌燥走到白家岭坡头,她看见一家卖菜铺,于是走进铺子,有一把水萝卜在地上搁着,她问铺子家秤了几个水萝卜,然后她到隔壁小饭馆,跟馆子家要了碗面汤。没有水洗,她拿着萝卜宝贵似的,舍不得剥掉萝卜皮,在衣服上蹭了几下,蹲在路边,大口吃了起来。初夏水萝卜刚上市,萝卜摆放了几天,失去了水分,有点蔫了,而且萝卜心也糠了,她却吃得津津有味,香甜无比。她说:“那天吃的水萝卜,是我吃到的最美味的水果。”
在东乡支教的日子,生活艰苦,可是她喜欢上了东乡,因为爱情而爱上了贫瘠的土地。后来返城,她离开东乡,离开了自己曾经支教生活了三年多的村校,她的情感融入了东乡,她说这里是自己的“第二故乡”,人生中最美好的季节,留在了这片土地。三十多年过去了,她忘不了村校的孩子,还有那场露天电影,在锁南街道吃的香甜的水萝卜。“那段经历是我人生中宝贵的财富。”她感慨地说道。
第二位在东乡县支教的老师,是美国青年志愿者丁大卫,东乡县很多人都知道他。那一年,我慕名前往东乡采访丁大卫,在县教育局丁大卫办公室里,墙上挂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这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放着募捐收到的各种各样的邮包,来自全国各地陌生人寄来的学习用品,以及一些孩子们穿的衣服等。在一张靠墙边的单人床上,有一面床铺上搁着的包裹,几乎全是给孩子们的课本、书包等物资。
丁大卫拿出自己曾经支教过村校的一摞照片,在那一张张东乡孩子天真的笑脸,孩子中间同样像孩子一样开心的,是丁大卫。有很多这样的欢乐时刻,留存在穷乡僻壤的村校,可以明显感觉到的幸福,印刻在四寸纸质版照片上。是一个人在俭朴甚至贫困后面的那一种富有,映照在质地纯净的高原上,那一抹在阳光下黄土般的光泽。
“有一次,从兰州回临夏的班车上,丁大卫和夫人韩诗蝶坐在我前排,丁大卫郑重其事地向年轻人要车票。那个正在收车费的年轻人,面对丁大卫要车票时,忽然愣住了。”临夏发往兰州的班车上,当地乘客没有哪个坐车时会要车票,他们知道民营班车。为此,较真的丁大卫说:“我坐车买票,乘客买了服务,买了保险,应该给票。”卖票的小伙子被他逗乐了,转身扯了两张车票,递到丁大卫手里。
富有与慷慨,是丁大卫留给人们的印象,可是对自己他总是这样斤斤计较。在东乡县支教期间,丁大卫接到的教育捐助物资经过他转手派送到最需要的学校,而他自己支教的生活却过得极其简朴。在东乡县支教时,丁大卫每天的伙食很简单,每天三顿饭基本都吃炒洋芋。在东乡县支教,“每个月伙食费只要二百四多块钱足够用了”,丁大卫说。
有一次在临夏滨河中路冷饮摊上,丁大卫坐着阳伞下面的休闲椅上,他手里一边看着书,一边吃炒葵花籽,对车来车往的身外,全然不觉。
第三位在东乡县支教的老师,是一位我熟悉的朋友。那一年,她被分配到一所离县城较远的村校支教。支教是好事,但她实在不想去乡下,因为年迈的面母亲身体有病,还有儿子刚满三岁。起初她托关系走路子,而效果不太好,她努力的结果是,去了乡村支教。她担任小学三年级班主任。一年过后,到了周末放学回家,孩子们非要帮她提挎包,从山底下把老师一直送到公路边,陪着她在路边等班车,直到坐上车时孩子们才肯回家。每个周末都是如此,后来她以班主任上课时的口气,假装板起面孔,命令同学们道:“放学了你们各回各家,谁都再不许送我了”,大家这么说好了,可出了校门,同学们还是尾随在她身后。
在那所村校支教一年过后,她恋恋不舍离开了村校。她说:“要是早知道这样,当初我怎么还不情愿接受这快乐的体验。”
动人的故事发生在支教之后,过去了一年多后,那一年夏天,她正在市里的医院陪护生病住院的母亲,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稚气未脱的男孩子的声音传来,她好奇地问道:“你是谁?”那个男孩说:“老师,你忘了我嘛,我是五年级的班长。”她猛然想了起来。“就是那个调皮的孩子,她想起了自己的这位学生,那年她还去过他们家,动员他父母让他上学,她连着去了三次走访,总算让家长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了她。防止孩子中途辍学,尤其动员家长让女孩上学,让村里的孩子坚持读完学业。他现在已经上了五年级,而且还当了班长。他告诉老师,参加学校举办的作文演讲比赛时,他写的“我爱东乡”作文获了一等奖。
接下来,他在电话里对老师说:“我妈妈让我给你送苞谷棒子来了,是妈妈刚从地里摘的嫩苞谷。”赶紧挂断电话后,她匆匆地来到广场,“当我见到了那个同学,他满头大汗地站在我面前,不时地挥手擦去额头鬓角沁出的汗珠。”
“我一下被难住了。”这份支教时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由此改变了她对人生的态度。相信教育和爱的力量,能够改变你我,一个人的世界。她告诉我说,那年去支教前,她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几乎酝酿了一个晚上,脑海里只有四个字——“热爱家乡”。短短的一年里,她想着怎样去做好支教,不仅只是给孩子灌输的知识和灵感,而是怎么样用一个东乡孩子的眼界,听到从他们的口中真诚地道出:我爱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