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霞姐,人如其名,长的最是俊美,天边的彩霞一样!
霞姐辍学早,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和前村的张家老三谈恋爱了。张家老三长的,用地方话说:人有人,个有个,横竖都有。唯一的美中不足,家里太穷。
他妈真是能生啊,弟兄七个。张家老三,顾名思义,他下边还有四个弟弟。在过去,这弟兄七个,能把嘴糊上就是不错的,别说娶媳妇了,家里穷的连块砖头都找不到,上哪娶媳妇。
我大爷这个势利眼的老怪物,打死也不可能把我霞姐嫁给他呀!我大爷自从知道霞姐和张老三谈恋爱,眼珠一瞪,对二哥说:看着你二妹,不许她和前村那孩子来往!
爱情是这世界上最邪性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就是厉害。你越是打压,越是阻止,他(她它蹋)越是要反抗。霞姐和张家老三的爱情就像是压在石板底下的小草,再大的压力也阻止不了它向着阳光奋力的生长。
要照我说,敲锣打鼓合八字,大红喜字一贴,让他俩人在一块过,三天就够了,哪眼看哪眼够。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霞姐和张老三的恋爱谈的,如火如荼的,两个人瞅着空就去约会了。家里人不可能天天什么事不做就看着她。霞姐每天做着甜蜜的美梦,私私密密的织毛衣,纳鞋底,不用问,是给张老三准备的。过去的姑娘真是愚昧,一看上谁了就纳鞋底,也不走脑子想想,两家人门不当户不对的,有可能吗?
爱情是个很浪漫的玩意,它需要的养分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你用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浇就死。
在过去的农村,谁家能吃饱饭,谁家有房子住,这就是最最靠谱的婚姻。吃饱了再谈情,饿着肚子谈鬼!
霞姐和张老三的爱情注定是个悲剧。
有一天我放学了,进了家门,摸了块馒头,就爬院子里的大泡桐树上去了。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猫搁树上,本来是为了躲我妈,没想到却看到了人间悲剧。
我霞姐哼着小曲“姐在南园摘石榴,哪一个讨债鬼隔墙砸砖头.....”就是这首歌,高高兴兴的进了她家的院子,二哥从屋里出来了,看见霞姐满面春风的,怀疑她又去见前村的那个穷鬼了,就开始质问。然后两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吵架。
二哥是个暴脾气,被我大爷宠的,天不怕地不怕。我妈对我本家的这些兄弟没有任何好印象,她对二哥的评价,言简意赅,就三个字“牢里货”!
我藏在树上,想都没有想到,我二哥跟霞姐吵了两句嘴,他暴脾气上来了,抄起院子里靠在墙边的八棍(农村用来捶粮食用的,一头粗,一头细。),对准二姐的腿就是一棍子。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二姐就倒在了地上,拼命的哭。我吓得赶紧从树上下来了,飞着去喊我妈。
一大家子乱糟糟的,把霞姐用推粮食的小板车送去了医院。后来,听我妈说,霞姐的腿被二哥一棍子擂断了。
霞姐从医院回来以后,就不说话了。不能走路,躺在小屋里,天天以泪洗面,躺了小半年。
挨打或许不是她伤心的原因,最让她难过的是:从那以后,张家老三没来找过她。
我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哥哥,用我妈话说,个个都是土匪,张家老三借他几个胆估计他也不敢来。
霞姐后来能走路了,张家老三来了,来干什么的,来还东西的。他把霞姐给他织的毛衣、做的鞋子,还给了霞姐,而且很高调,意思就是他们以后不会来往了。
大爷全家人都很满意,没有一个人在意霞姐的感受。我那时候理解不了霞姐的感受,现在我能理解了,那对于一个女孩来讲,就是灭顶之灾啊!
后来有一天,听说霞姐跑了,离家出走了。
那时候大队村部的喇叭里天天放着“一无所有”,崔健的歌。那几年,特别火。“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就是这首歌,让无数两情相悦却无法走到一起的有情人私奔,那几年整天听见大人们在一块窃窃私语:谁和谁又私奔了。
私奔,有伤风化。但是那些私奔的人,到了外面生米做成了熟饭,怀上孩子回来了,家里人只能让他们结婚。
霞姐离家出走,家里人第一反应就是她肯定和张老三私奔了。这或许只是我的第一反应吧,我就是希望她能和张家三哥私奔。但是,很让人失望,张家老三还在家里,哪也没去。
霞姐离开了家,按理说,应该全家出动,去找。但是,我大爷为了顾及自己的老脸,把这事情摁着,尽量不让人知道,也不让自己儿子去找。只有我大娘,哭哭啼啼的,整天一个人在外面寻闺女。
后来,过了半年,听我妈说:霞姐找到了。
找到了,也嫁人了。
霞姐一个女孩子,跑到了黄河南,被当地的一个“好心人”卖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七八岁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二姐夫。
我大爷说这是家门不幸,不许霞姐回娘家。别的嫁出去的闺女都是风风光光的回娘家,红白喜事都回来喝酒,唯独霞姐不敢回来。
霞姐给那个老男人生了两个儿子。说着说着就过去了十几年,大哥儿子结婚的时候,她勉强回来一次。
我看见了霞姐。
她已经不是我曾经的那个彩霞满天的霞姐了,走的时候,像是五彩斑斓的丝巾,回来的时候像是一块又脏又旧的抹布。满脸的皱纹,冲着我尴尬的笑,笑的我眼泪直打转。
后来又过了几年,听老妈说,霞姐的男人死了。她的男人去外地打工,回家过年,搭人家过路车。过路车到站的时候,司机喊他下车,发现他已经死了,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人家车上。
从儿时霞姐离家出走至今天,几十年了,我就见过霞姐一次,就见过她一次,就见过一次,一次!
我的梦里:姐还在南园摘着石榴,我这个讨债鬼隔墙砸着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