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鸥是个怪人。
沙鸥是个冷漠的人。
一年了,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每次班级集体活动都不参加,课余时间几乎都不在寝室,每次都赶在门禁前回来。寝室,仿佛就只是她睡觉的地方。班上没有一个人和她走得近的。连我们这些宿友和她的关系都很生疏。
最奇怪的是,从见她第一面起她就每天24小时戴着丝巾或围巾。白天戴我们都可以理解,毕竟女生嘛,爱美嘛。可是,回到宿舍洗完澡以后也戴,真是奇了怪了。她的床上装了床帘,也不知道她晚上睡觉还戴不戴。我们曾经旁听侧敲地问过,而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终于有一次,娟子趁她还没爬上床的时候,很直接也很给力地问出大家共同的疑惑:“沙鸥!你到底为什么天天围丝巾啊?不热吗?”。这时我们其他几个人的目光迅速望向了正在爬梯的沙鸥,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不热啊,好看。”娟子不服气地又问:“那你怎么都快睡觉了还戴着?”沙鸥爬上床,拉上床帘,轻轻地说了声:“熄灯吧,我睡了。”就这样,娟子吃了个瘪,不爽地哼了一声。
我们不得不承认,沙鸥是个颇有姿色的美人。典型的瓜子脸,挺直的鼻梁,高挑的身材,只是有点瘦,不过这年头以瘦为美嘛,而且她的眼睛是那种别有风情的丹凤眼,笑起来应该很好看,虽然我就没见过她真正的笑过。她额头上有一块疤,浅浅的,有点凸起,形状怪异,所以在这个空气刘海遍大街的时代,她还一直留着厚厚的齐刘海。
至于她额头上的疤,只有我知道,是一次早上她在洗手池洗脸的时候被我发现的。平时,我们每次起床她就不见了,毕竟我们寝室除了她,全是一堆学渣,包括我自己。唯独有一次,我被尿憋醒了,不得不去上厕所,就看到她轻手轻脚的洗脸,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我就看到她额头上那块疤。她突然顿了一下,不自觉地挪了一步,水也没关就急忙用手拨下额前的刘海,对着我轻声地说:“那是胎记,你,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忙不迭地点头,毕竟这是沙鸥为数不多的主动和我搭话。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沙鸥显得尤其古怪。她居然有几节课都没来上,她可是我们寝室唯一的学霸,每天都会认真做笔记,期末都会拿奖学金的人。她对我们寝室的唯一的贡献就是天天帮我们答到。这一次,门禁时间到了她还没回来。打她电话一直也没人接。
那天晚上,我们寝室显得尤为热闹。压抑很久的八卦之魂终于熊熊地燃烧起来。
“这么晚了沙鸥怎么没回来啊?打她电话也不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的,她每天都那么晚回来不是还好好的吗?”
……
“你说她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她有认识几个男的吗?我们班的人的名字估计她一个也叫不出吧!”
“人家天天在外面浪,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话说隔壁班的莉莉告诉我她有好几次看到沙鸥上了辆豪车!”
“我去,不会吧!你怎么之前没说啊?”
……
“她去饭堂都点最便宜的菜,可能家里穷,迫不得已出卖自己吧。”
“知人口面不知心啊,况且新闻不都这么报道的嘛,现在的女大学生啊!”
“不对啊,她家不是很有钱吗?我看她天天穿牌子的衣服。”
……
“话说她的丝巾,真的很有问题,你们说,她干嘛天天围丝巾啊?”
“还不是晒自己有钱,每天丝巾不重样。”
“切,有什么了不起,用谁的钱都不知道呢。”
“她不会是为了掩盖脖子上的吻痕吧!咦,好恶心!”
“我觉得沙鸥不是这种人啊!”
……
大家七嘴八舌越聊越兴奋,不知怎么地,我突然想起了沙鸥额头上的胎记。刚想发表点什么,寝室长却忽然之间提高分贝地喊了一声:“妈呀,两点多了,明天还要上课呢,停止议论!都睡了啊!”
“啊我还想说呢!”
“就是啊!”
“睡觉!再不睡我明天不帮你们点到!”
“寝室长大好人!”……
于是,我噎在喉咙的话又吞了下去。
而后一个星期,沙鸥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也没有接通过沙鸥的电话。沙鸥,仿佛,人间蒸发了,谁也找不到她。
又过了一个星期,当我们都快遗忘她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她的消息。那时我们都在寝室里,娟子在玩游戏兴奋地嚷来嚷去,甜甜在化妆安安静静的样子,豆芽和我在看综艺哈哈大笑。寝室长突然放下手机,沉重地说了一声“沙鸥辍学了,她妈妈出车祸了。”
霎时间,整个寝室都安静了,一个放下了键盘,一个放下了眼线笔,一个放下了手机。每个人脸色凝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所措。
最后我们决定,三个人先去医院看看沙鸥和她妈妈,另外两个去买点水果送过去。我和寝室长还有豆芽就先过去了。一进病房,空气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味道。沙鸥趴在床边上守着她的妈妈,她好像睡着了,眼睛紧紧闭着。此刻,她的身影是那么的瘦小,弯曲着,就像一只受伤的鸟。而她的妈妈,也紧闭双眼,脸色暗黄,沟壑丛生,头上包扎着绷带,口上戴着氧气瓶,打着点滴,一只腿也包扎着绷带吊在床上。看起来真让人很心疼,眉头也不自觉地紧皱着。我们不忍心叫醒疲惫的沙鸥,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等。后来另外两个人也来了,可能动作有点大,沙鸥揉揉眼睛醒了。她一抬头,眸子里全是惊讶的颜色,眼睛肿的像发泡的桃子,黑眼圈浓浓的好像几天都没睡了,脸颊也仿佛瘦削了很多,以前红润的嘴唇也暗淡了下来,两只手紧张的紧握着。
“这是我们送给阿姨的水果”,寝室长把水果放到桌子上,望了我们一眼又望向沙鸥微微一笑,投以安慰“是我们几个人的心意。”
沙鸥站了起来,看了看我们,点了点头,眼睛湿润润地,一副想哭的样子,声音哽咽地说“谢谢你们,我还以为……以为没有人会来看我和妈妈了。”
沙鸥说完就忽然捂住脸背对我们,身子一动一动的,一看就是在哭的样子。
我不忍心地上前抱住了她,脸蹭在她的背上说“沙鸥别哭啊,我们都在呢。”
“对啊对啊!”豆芽也上前抱了过来。
“有什么事跟我们说我们都会帮你的。”
“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我们几个人都抱了起来,说了一句又一句的安慰的话。此时,沙鸥却哭得更凶了。豆芽不知道怎么地也跟着哭了起来。
“你别哭了,你哭我也想哭。”豆芽弱弱地说。
沙鸥这才慢慢地止住眼泪。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很久,从太阳挂在正中央到太阳下山,第一次看到沙鸥说那么多话,第一次看到沙鸥哭,也是第一次看到沙鸥真正的笑,真的很好看,眼睛弯弯地像月牙儿。
那一天我们终于发现了沙鸥丝巾的秘密,发现了一个我们以前所不了解的沙鸥,孤独又脆弱的沙鸥。
那一天在医院里,沙鸥犹犹豫豫地解开了丝巾。
她的脖子……她的脖子……实在是触目惊心!红肿了一大片,凹凸不平,形状怪异,就像是古老又粗糙的树皮,这让我想起了她额头上的胎记。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了复杂的心情。
沙鸥告诉我们她小时候发生过一次火灾,脖子上和额头上的疤痕都是那次火灾留下来的,她身上和腿上也有大面积的疤痕,只是被她都挡住了,我们都看不到。她的爸爸,也在这次火灾中丧生了。她们家也从此从一个小康家庭变成了一个贫困家庭。大学的学费都是贷款而来的,她不得不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所以才会每夜晚归。至于她身上的名牌衣服,不过是虚荣心作祟花钱买的仿品。
之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想要窥探沙鸥的秘密,可现在,我们却心疼这个有很多秘密的女孩。我们很后悔,很自责,后悔曾经用肮脏的想法去揣测这个无辜的女孩,自责曾经用恶毒的词汇去攻击这个坚强的女孩。我们还很庆幸,很庆幸我们发现得不晚还有机会弥补着这个柔弱的女孩。
我们发起了一篇求助帖在各大论坛上,我们在学校各个班级发起了募捐,我们还在周末的时候一起做兼职筹钱给沙鸥。
我们曾遇到过别人的质疑,我们曾遇到过别人的冷眼相待,我们曾在日晒下发传单热的汗流浃背……虽然我们这几个人很累但是很开心,因为不到一个月就钱就筹到了,而且沙鸥的妈妈手术很成功,沙鸥也答应我们继续上学了。其实最辛苦的是沙鸥,不仅要筹钱,每晚还要照顾妈妈,这学期的功课怕是落下了。
不过年轻的我们什么也不怕,我们始终相信自己,相信友情,相信希望,相信未来。何况寝室长说她最近都开始写笔记了,为了能给沙鸥补习。我只想大喊一声寝室长真好啊!
期末要放假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无拘无束地躺在学校的草地上,一起聊天一起说笑。晚上的星星很少,草地上几乎也没有人。路灯或明或暗像星星点亮的棋盘。
这时,娟子忽然之间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都愣住了。她又接着说“沙鸥其实我说过你很多坏话。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莉莉这个贱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你。我真是日了狗了才相信她的鬼话。真的很对不起!”
“其实我也说过。对不起!我之前一直嫉妒你比我漂亮,唉,我,我真是……”甜甜也接上去道歉。
“我也是。我就觉得讲别人坏话挺好玩的。就口无遮拦了,对不起……”我弱弱地说。
“哎呀,行了!都别说啦!反正都过去了,我原谅你们啦!而且,真的很谢谢你们啊!”沙鸥眨了眨眼,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就撑不过去了”
班长见沙鸥这个样子,双手合十,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别说过去的事了。我们可是祖国的花儿,我们要走向未来!我们来对着许个愿望吧!”
我笑了笑“搞笑,哪有星星?”
豆芽推了推我,似乎有些不满“别管有没有啦,寝室长都这么说了就先许了呗!”
“我要逆袭成女神,像沙鸥一样好看,然后嫁个高富帅!”甜甜突然高声大喊一句。
“我要进游戏公司工作,策划很多好玩的游戏!”
“我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我只求期末不挂科,下学期我要当学霸!”
“我,我还不知道,沙鸥,你呢?”我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沙鸥。
“我啊,我希望,我们能够永远不变,像现在一样。”
月亮的光柔柔地撒在沙鸥脸上,就像沙鸥柔柔的目光。
原来啊!
沙鸥不是怪人。
沙鸥不是冷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