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篙声里的黄金时代
洲上码头的黎明总是被“叮咚”叮咚"的长竹篙的落水声唤醒。那是1953年的春天,十二艘杉木帆船在码头排开,钱老大站在船头,靛青短褂后背的"洲上钱记"四个白字格外醒目。篙头包铁,要是点在搁浅沙滩上的鹅卵石上,发出的声音能吵醒在岸树上沉绵已久的对对恋鸟。
女儿滩的漩涡最是险恶。钱老二有回运桐油,船在滩头连打三个转,篙子都弯成了弓。那些年码头上堆的货要连夜点,苦力们的脊背在煤油灯下泛着油光。直到"兰江号"小火轮冒着黑烟驶进码头,钱家人蹲在舢板和小帆船上,手里的篙子突然就轻了几分。
画外音:今年已80岁的钱秀英老人,说起撑长途的爷爷,总把目光投射到老街的上空。在老街的北头,就是洲上的货运码头,而今为汇潭——洲上的渡船码头。
二、门板卸下的夜晚
钱老三关杂货铺那晚,洲上老街静得能听见梅干菜在坛子里收缩的声音。他挨家送完最后几包洋火,卸下的门板露出虫蛀的榫眼。
裁缝铺的缝纫机还在"哒哒"响,钱老四眯着眼穿针,线头总也对不准针眼。清明节烧纸钱时,火光映得老撑船手手上的茧子发亮——那些被篙子磨出来的硬疙瘩,如今软得像隔夜的糯米糕。
“突、突、突”,渡船的引擎声从江面传来,打破了夜晚老街的宁静。难道为明天正常营运,驾驶员老陈还在检查发动机引擎吗?
画外音:这些年搬走的人家,门板的缝隙越来越大,我朝缝隙里细看,灶头边上,是四倒八弯的橱柜,饭厅里多是积满灰尘的八仙桌、凳子、躺椅等家具。
三、桥影下的新航道
金建高铁跨江大桥合龙那天,最后一颗铆钉的反光正洒落在渡口售票亭的广告栏上。褪色的"洲上—汇潭"字样下面,票价表还停留在成人两块、自行车五毛的时光里。
下游的351国道跨江大桥已完成了水下所有的混凝土浇筑工程,新港口也正在打桩。桥梁监理员小钱走过工地时,江面漂来半片朽船板。他望着对岸正在拆除的中型运砂船,忽然想起太爷爷的话:“水活人,也活船。”如今这江水要载的,不再是舢板船、翘头帆船、铁壳渡轮。
暮色中的最后一班渡船正在掉头。老陈摸着操纵杆上的包浆,突然明白这铁家伙终究也要变成老故事。对岸某小学的王老师站在码头,双肩包里装着从水果市场采购的白枇杷。江风吹乱她的头发时,一只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尖划出的涟漪,很快就被新港口的灯光照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