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您拍过一组关于吉普赛人的照片,从他们身上你学到了什么?
寇德卡:你不需要太多东西,你就可以活着。
我会一直记得约瑟夫·寇德卡的这段话曾带给我的感动。
寇德卡来自捷克,是玛格南图片社的摄影师,是布列松的忘年交。被迫离开捷克故乡,他接下来的一生都在欧洲大陆上游荡,在不断地行走中拍摄。他在旅途中有时会拍自己的生活:脚,手表,睡过的床,待过的室内。一双鞋多年没换,放在草丛上的两块麻布就是昨晚的床。在他辗转于欧洲多个吉普赛人聚居点拍摄的过程中,他说,因为自己身上几乎什么也没有,所以从来不害怕别人来偷来抢。
他说:“在你的生命里你唯一拥有的是时间。我不想浪费生命力的任何时间,我想拍照。我从来没为任何人工作。我从来不接活,也不为钱而拍。我拍照只是为我自己。我以最低要求的方式生活,我不需要太多东西:一年只需要一个好的睡袋,几件衣服,一双鞋,两双袜子和一双手套。”正如他所说,那套“布拉克之春”的照片从玛格南赚来的稿费,一般人几个月就用完了,他却花了几年。
生活竟可以如此纯粹。
身体就像容器,它每天所消耗掉的能量和散发给世界的热量其实才是人自己。寇德卡为这容器找到了摄影,于是便开始燃烧。而大多数人的容器还是空荡荡的,于是人们用庸常琐屑的欲望填塞它,最终造就出类似的人,或者说是一块块立方体。
回到寇德卡的摄影上来。奠定寇德卡在摄影界地位的,当属他那些关于“布拉格之春”影像,它们也开启了寇德卡“流放”的后半生。玛格南(图片社)看到这些照片时,甚至不相信是一个人拍的。因为好像“哪里都有我的影子,因为那时不管走到哪里拍照片,都感觉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张照片等着我。我没有时间考虑自身的安危。我其实一点也不勇敢,我只想拍照片。”
在这样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年轻的寇德卡在一周的时间里拍摄了5000多张照片。5000多张照片在现在这个数码相机所主导的这个时代里已经不是什么大事。数码相片的方便与成本低廉,已经把人们娇惯地不再珍惜每次快门。然而在那个时代,真正的胶片太昂贵,于是寇德卡从一个朋友那买来很便宜的电影胶片盘片,剪成段,搭在肩上,再装入相机。要把这些照片洗出来,同样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我想在这样的大事件面前,摄影师骨子里的记录的冲动被激发出来了。这些照片被广泛关注。由于搭载了一个重要的政治事件,我想很多被过分解读了。虽然到处都是入侵的元素,照片里并没有太多苛责的情绪。从这些照片中,他所关注的是民族的勇气,是极端环境下从街上的人们身上流露出的“最好的部分”;同时还有苏联士兵的迷茫,“他们有些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这些图片,最终整理成250张照片,集结出版成影集《INVASION,68》。这些照片应该说是一次近本能的记录。不过其中一些经典照片的构图与人物的表现力,让人不得不赞叹寇德卡对瞬间的把控力又使得这些照片远远超出了对突发事件的记录。
“布拉格之春”的影像是他一生的摄影作品中的异类,是时代造就的。在寇德卡的晚期作品中,我从没看到过那样激烈的表达。而他早期也并不像那组影像中表现那样,热衷于新闻摄影般的直接。刚开始接触摄影时寇德卡还在努力学习成为一名工程师。他早期作品中极简的风格传递着强烈的对外界的抽离感。
接着他接到了作为摄影师的第一份工——为剧团拍摄剧照。在剧团彩排时,他被允许在舞台上自由行走,就像街拍一样。瞬间的表情、微妙的走位,这些东西都转瞬即逝。这样的拍摄经历为他日后拍摄吉普赛人和游走各国时的街拍积累了深厚的功力。
寇德卡不是学院派出身,但他对构图的要求十分严格。这张照片中三角形的构图增加了画面的稳定感,与画面中严肃氛围相辅相成。而且右上角提亮的雕像,不仅稳定了构图,还有一种古典的气息。整个画面把观众带入了一个古希腊悲剧。
下面这张照片选择了高调的影调,和捕捉精准的人物表情相得益彰。同时构图的安排富于节奏,明亮处的松散与剧情和谐一致。
难怪剧团负责人曾评价:“我们认识那些演员,但那些脸庞并不属于他们;这些照片并不是他们存在的陈腐面具写照,而是呈现了他们的角色所代表的真实生命。寇德卡发现并抓住了情感之结:处在最激情时刻的每一位演员,经由自身情感的塑造,使他们扮演的角色呈现出人类肉体的红润色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