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的记忆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宋·苏轼《洗儿诗》)——题记

晚上,外面貌似下着雪。
在一盏昏暗的低瓦特白炽灯下,两个小孩围着火炉追打,前面一个小,后面一个大。火炉是用黄泥巴打造的,很矮小。炉里的火烧得很旺,火炉上的盆里,水已经滚了好久。
房子是木板房,隔着一层木板壁,好像有大人在聊天。
忽然,水盆被不知怎的被打翻了,滚烫的热水泼向了前面那个孩子的身上……

程全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和以前一样,睡意全无的他于黑夜里睁着双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和往常一样,梦中只有那火炉和那盆滚烫的热水,程全能看得很清楚。此外,一切都是模糊的。

“三娘,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姐会走得这么突然。你看,她前一天还在赶集呢。”一个头发发灰的老人说。

“人,总要走这一步的,何况你大姐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你也不必太难过。”说话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

“我知道我大姐她今年不好过,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哦?”银发老人面带疑惑地问。

“两个月前,我梦到了我妈。梦里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妈已经死了几十年了。我妈叫我去她家。我说我很忙,地里活还没忙完,没时间。我妈又说我不去的话她就去喊我大姐。我就说你去喊她吧,大姐今年没种庄稼。”灰发老人说,“第二天,我赶紧给我大姐打电话,和她说了这个事,让她备点饭菜供一下妈。哪知道她终究还是……”

“死人叫魂,这事灵验得很。”银发老人说,“我舅舅家有姐弟三人,我外婆也死得早。我大姨妈死之前,一天晚上,我二舅也梦到我外婆叫我大姨妈去她家。我二舅也喊着要去。可是一向最疼爱二舅的外婆却随手捡起石头劈头盖脸地朝着二舅砸,边砸边吼他回去。我大姨妈还劝二舅听妈妈的话,说自己先玩几天就回。后面一个月不到,我大姨妈就死了。”

“其实,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梦到我妈叫我去她家了。”灰发老人接着说。

灰发老人叫荣英,十八岁嫁到岩脚寨。夫家老房子前面,隔着一块菜园子有一条水沟,她们家住在沟东面,沟的东西两面相通要经过一座小木桥。桥西边还有一口井,每天早上,村民们都去那儿挑水。荣英家有一块地也在那儿。

在荣英二十八岁那年,她的妈妈因病去世,她经常因思念妈妈而掉眼泪。

一天,荣英在水井旁边的地里割猪草。眼见就要到了饭点,荣英背着满满一背篓猪草便往家走。

“小英。”

刚过桥的荣英听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她的妈妈来了。

“妈,你来了呀!走,到家里去。我正要回去烧饭。小海和小全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荣英高兴地说。

荣英的妈妈却只站在桥西面,看着女儿,说:“小英,你割猪草呢?你这死丫头,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谁人不想家呢?嫁出去的女儿绝不是泼出去的水,如果有空闲,哪个女儿不想回家看看?而作为父母,又有谁不想常常看看女儿?荣英知道妈妈并不是责备自己,而是真的很思念她。

“小英,走嘛,去妈家。”

荣英听了妈妈的话,背着背篓就踏上了那座独木桥,向妈妈走去。

就在荣英的脚要下桥的时候,她的身体,连带着装满猪草的背篓一起被一双有力的大手往后一拉。荣英的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往后一倒,倒在了一个人的肩上,那人扛着荣英退回到了桥东边。

来人荣英喊她幺娘,住在荣英家后面。她把荣英放到地上,挡在自己的身后,然后对着站在桥西边的人吼道:“亲家母,你做的是什么事?你嘛,你是死了的,她还年轻啊!下面还有两个娃娃,你把她带走了,娃娃怎么办?有你这么当妈当外婆的吗?你做的这是什么事?”

随着幺娘的话音落下,荣英再向桥对面看去,哪还有人呀?

“妈——”荣英大声喊,但没有回应。

妈妈死了?妈妈确实死了。都已经两年了。从梦中醒来的荣英想到幺娘的话,背上直发凉:

一河分开阴阳界,从此亲人不往来。
唢呐声声重逢日,奈何桥边望乡台。

第二天,不年不节的,荣英却烧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在堂屋里祭祀了一番。

“唉,大嫂怎么也能做出这种事来呢?”听了荣英的话,银发老人叹道。

“我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总遇到这种事。我的亲妈差点把我带走。而那时候,我那素未谋面的婆婆早已带走了我的第三个孩子。”荣英说话的时候眼神隐晦地看了一眼陪坐在一旁的年轻人,痛苦的眼神里隐隐闪过一丝担忧。

这个年轻人,就是程全,灰发老人是程全的妈妈,而银发老人,程全叫她三外婆。

死人叫魂,第三个孩子也被带走?程全皱起了眉头。

程全一直记得自己有一个弟弟,名字叫程平,只是他很小就夭折了,原因没人说。

程全记得自己偶尔会做一个梦:

晚上,外面貌似下着雪。
在一盏昏暗的低瓦特白炽灯下,两个小孩围着火炉追打,前面一个小,后面一个大。火炉是用黄泥巴打造的,很矮小。炉里的火烧得很旺,火炉上的盆里,水已经滚了好久。
房子是木板房,隔着一层木板壁,好像有大人在聊天。
忽然,水盆被不知怎的被打翻了,滚烫的热水泼向了前面那个孩子的身上……

以前,程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也不知道梦中的屋子是在何处,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听了妈妈和三外婆的对话,记忆深处,有些事情慢慢浮现出来。

今晚,程全又做了那个梦。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程全十分肯定,后面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就是自己。前面那个小一点的孩子,虽然程全仍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这一次,程全听到了他开心的笑声。

程全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梦非但和自己有关,还和弟弟程平有关。

梦中的程平只有两三岁,程全比程平大一岁多。两人都是活泼好动的主,不像大哥那么安静。程全最喜欢挠弟弟的痒痒。

“嘿嘿嘿,哥哥,你来追我呀……”

夜里的程全看着天花板,耳边响起了稚嫩而开心的喊声。

程全的心里十分难过。

那盆水,究竟是怎么回事?程全在心里追问自己。

随着追问,程全的记忆越发清晰。

寒冬腊月的夜晚,天很冷。外面地上的积雪已齐程平的膝盖深。屋后和西南侧的竹林里,竹子全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有些不堪重负的已经折断了。

吃过晚饭,程全的爸爸妈妈去隔壁爷爷家陪客人闲聊,大哥也过去了,屋里就剩下程全和弟弟程平。隔壁大人们的欢声笑语不时地传过来,倒也算热闹。

去之前,荣英在火炉上烧了一盆水,说一会儿过来给程全兄弟三人洗脸洗脚。

二十世纪80年代末的西部山村,还比较落后,只有乡镇之间有马路相连,至于村与村之间,多以一条条羊肠小道相通,至少在程全家所在的那个村与周围的村之间是没有通马路的。政府打算修毛路,是在两年后的事,且因为占地赔偿没能与村民达成共识而作罢。

群山之间,凹处多水沟,或宽或窄,或深或浅。无论沟深沟浅,有的只有在下雨时才有水,有的常年有水,对于前者,人们都称其为沟,后者则名中多带“河”。

在离程全家约十公里的地方,有一条名叫“楚河”的小河沟,“楚河”同时也是这个沿河而建的村子的名字。

楚河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但在十里八乡都挺有名气,只因这里住了一位奇人——王铁嘴。王铁嘴、程全的爷爷、大成,三人是关系最铁的兄弟,号称“铁三角”。

那晚,就剩程全和弟弟在家,程全又趁程平不注意时挠了程平的痒。于是兄弟二人绕着火炉,一追一逃,好不热闹。

程全的回忆到这里出现了一段空白,紧接着就是火炉上的那盆水不知怎么地就被打翻了,滚烫的水朝着程平泼了过去……

就在兄弟二人打闹之际,一束光在山间的小道上起起伏伏,飞快地朝着程全家的方向疾驰而来。若苍天有耳目,定会看到那束矿灯光的主人额头上已挂满汗珠,也定会听到他呼呼的喘气声以及脚踏积雪的咯吱声。

当大人们听到程平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而跑过来时,只见程全呆呆地站在靠门一侧的火炉旁。

火炉上的水盆已经打翻在地,滚烫的热水全泼在了程平的身上。程平躺在地上哇哇大哭,从胸部往下,浑身通红,连抱都无从下手。

程全的爸爸程忠抱着程平,一边把程平身上衣服脱掉,一边用嘴给他吹,希望能减轻一点孩子的疼痛。

荣英在一旁哭成泪人,哭着哭着就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自责地说:“我为什么就要过去呢?我为什么不在家里守着水盆呢?都怪我呀!”

前一刻还在聊天的人们也都默默地站着,都在偷偷地抹眼泪。有人去搬来了几个火盆,将火盆烧得旺旺的。程平身上是不能穿衣服了,屋里必须保持暖和。

村里的赤脚医生赶来,让荣英去拿来土鸡蛋,用鸡蛋清给程平涂抹。本来还要加用动物骨头磨的粉的,但因为烫伤面积太大,且烫伤程度太深,不敢加。

没多久,程平的身上就起了水泡,好多,好大,好亮,好吓人。

“妈,我疼……”在程忠的怀里,程平不断地喊疼。

“汪——汪汪汪——汪汪”外面传来狗叫声。

伴随着狗叫,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阿忠……阿忠……”

听着熟悉的声音,程忠知道是李山家姑爷。

程忠和李山是同辈,两家从祖辈开始关系就很好,且是沾亲带故的,所以程忠也和李山一样,喊来人二姑爷。

来人急匆匆地跑进屋子,看到屋里的情景,直说:“我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那时候的人们都没有电话,要传个口信,近的靠喊山,远的靠双腿。

程忠看着来人,语带沙哑地招呼道:“二姑爷,请坐!”

“铁嘴,你说来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忠的父亲程福一边把王铁嘴请到自己身旁坐下,一边问。

天刚擦黑的时候,赶着羊群归家的王铁嘴在楚河桥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稍一愣神的他让同伴帮自己赶着羊群往前走,说自己要去大号。

待同伴走远,王铁嘴点燃两支香烟,一支自己抽,另一支放在桥墩上。待桥墩上的烟也燃尽,他才快步往回走。

到家后,王铁嘴随便对付几口饭,便往程福家赶。

“你说谁?”王铁嘴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人打断了,“大成?别开玩笑了!大成都死了几年了。”

“对呀!早都不知道轮回到哪儿去了?”另一人接着说。

“你们别打茬,听铁嘴说。”程福说。

程福是在座年纪最长的,他发话了,大家也就安静了下来。

“大成还没有轮回转世,原因我不能说。”王铁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喝了一口热茶,接着说,“大成说他见到了一个三十多年前的熟人,那个人一身白衣,黑发齐腰,她也没有去轮回转世。她告诉大成,她过两天要来接他可爱的小孙子。”

“那人是谁?”程福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王铁嘴确认道。

程福知道王铁嘴不是信口胡诌之人,既然王铁嘴在此时此地提及此人,那八九不离十就是了。

王铁嘴没有回答程福的问题,有时候沉默也是回答。

“妈妈,我疼……”哭累了的程平才眯了一会儿,又被疼醒了。

“小平,小平,还认得我吗?”王铁嘴看着程平,问道。

“二姑公。”程平虚弱地回答。

“能和二姑公说说吗?你和哥哥玩的时候,怎么就被水烫了?”王铁嘴问。

“我跑着跑着,没听到哥哥的声音,我停下来,四处看,也没有看到哥哥。我正要喊,就看见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她向我招手,我才往火炉前走了一步,她却突然推翻了水盆,水全倒在了我身上。”程平回答道。程平虽然虚弱,但脑子清醒。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还记得吗?”问话的是程福。

“脸看不清,穿一身白衣,头发很长。”程平想了一下,说。

“白衣?长发?”听到程平的话,一旁的一个女孩突然惊呼道。

“怎么了,小碧?”王铁嘴问女孩。

小碧是程忠同父异母的妹妹,叫程碧,那时她也才十四五岁。程碧看了一眼程平,欲言又止。

王铁嘴示意程碧暂时不说,然后带着除程忠和荣英外的人去了程福家厢房。

王铁嘴问程碧:“小碧,现在可以说了,你都知道什么?”

程碧说:“二姑爷,大概三个月前,我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衣长发的人牵着小平从我家猪圈旁边朝观音庙走去。一直以来,我都只把它当作一个梦,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怎么知道她牵的是小平?”王铁嘴追问道。

“小平回头看了我一眼。”程碧说,“我以为就是一个梦而已……”

“你个死丫头!你要是说了,说不定我们请坛打整一下,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事了。”程福连连责怪程碧。

“你别责怪她。”王铁嘴说,“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自也想不到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她看到嫂子带着小平是往观音庙去的。”

“嫂子?哪个嫂子?”前面第一个打断王铁嘴的人疑惑地问王铁嘴。那个人叫李强,比程忠还小两岁。

“小忠的生身母亲。”程福接过嘴说。

程福的第一任老婆,叫胡灵。胡灵给程福生了三个孩子,二女一男,那个男孩就是程忠。但程忠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因为胡灵生程忠时大出血而去世了。也正是因此,程福并不怎么待见程忠,连带着平时也并不疼爱程忠的三个孩子。

“也不对呀!如果真是她,她为什么要往观音庙方向去?她的坟不是在西边的弯子里吗?观音庙却是在北面。”李强说。

“三十多年前,西边是一片山林,所以那里才叫弯子林。后来开荒扩土,弯子林的树被砍光了。你们现在常走的这条路,在当时还只是一条林间小道。当年送胡灵上山走的路是由北经观音庙过沙岗再往西的。”王铁嘴解释道。

“嫂子对大成说:‘那个小东西挺好玩的。’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也没有告诉大成。”王铁嘴说道。

“又是大成,你怎么就那么相信大成的鬼话呢?”李强又忍不住吐槽。

“你们还记得虎子吗?”王铁嘴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虎子,李强本家堂哥——李山的儿子。虎子很小的时候,差点病死,后来是因为王铁嘴指点,拜了王屠夫为干爹才捡回一条命。

“那孩子命中的劫难并非只有小时候那一场病。”王铁嘴一边转动手里的茶杯一边说。

“哦?”李强“哦”了一声,便和众人一起看着王铁嘴,等待着他的下文。

王铁嘴吹了吹漂在水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茶,然后和大家说起了虎子十岁那年在牛滚坡丢魂的事。这事在之前,王铁嘴是三令五申,成年之前,不让李山和王屠夫对外人说道的,理由是虎子两度脱险,不能引起下面的人的注意。也正是因此,那一年,虎子又新拜了一个干爹,给取了一个女孩的名字,王屠夫给他取的名字也再没有用过。

十年前,去接虎子的前一天夜里,王铁嘴在梦中随大成到了牛滚坡,看见虎子一个人在“门洞”里坐着。见到王铁嘴,虎子开心地向王铁嘴跑去,可门洞前却突然跳出来两个孩子,拉着他不让走。

原来是虎子去外婆家经过“门洞”时累了,便坐在那儿歇脚,歇着歇着他就睡着了。睡梦中有两个小孩来找他玩,生性活泼好动的虎子自然不会拒绝。梦醒后,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虎子赶忙往外婆家跑去。

那次在外婆家,虎子经常犯困,也不像往常那样老钻林子打鸟,大家都以为是他长大了。可实情却是虎子的胆子莫名其妙地变小了,他不再敢一个人偏僻的地方。每次睡觉他都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有两个孩子拉着他在门洞里玩,不放他离去。

于是才有了接虎子回家的事。

听了虎子的事,程福问王铁嘴能否破解程平之命劫。王铁嘴张了张嘴,却沉默了下来。

之前打断王铁嘴的另一个人叫程扬,这时他开口问出了大家的另一个疑惑:“为什么她会盯上小平?”

“我想起来一件事。”程碧怯生生地说。

清明节那天,程碧和荣英带着三个孩子去挂青,大家在给胡灵烧纸钱时,程平不烧,而是在坟头踩草,一边踩,嘴里还一边念叨:“我踩奶奶,我踩奶奶……”

程福听了后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他去吧。”

放下茶杯,王铁嘴站起身说:“我先回去啦!”

王铁嘴来到程忠家屋子,对程忠夫妇说:“你们这两天好好照顾小平,他的身边不要离人。我去找人给他叫魂。”

程福将王铁嘴送到桥边,问道:“铁嘴,有把握吗?”

“小平的魂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只要病情不加重,能撑过后天就好了。”王铁嘴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离去。

第二天晚上,程平便发烧昏迷说胡话,他最终没有撑过第三天。

王铁嘴是第三天傍晚来的,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道士。

晚上,程全和哥哥被带到了程扬家,第二天才被接回来。

当天夜里,道士简单做了个法事。后半夜,王铁嘴带着几个壮年和两个屠夫将程平送了出去,几人都是嘴特别严的。所以程平究竟埋在了哪儿,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

“嘿嘿嘿,哥哥,你来追我呀……”

程全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个天真无邪的声音。

“唉——”毫无睡意的程全一边叹气一边翻了个身。

程全这一叹一翻,吵醒了妻子方兰。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叹什么气?”方兰问。

“没事,你睡吧。我去上个洗手间。”程全一边说一边起身朝外走。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程全索性洗漱,然后去楼梯间的吸烟点点燃一根烟。

程全已经戒烟多年,家里的烟是备着待客用的。

程全才吸了一口,便咳个不停。

方兰来到程全身旁,递给程全一杯茶,顺便将他手里的烟拿去灭了。

“说说吧,有什么心事?都老夫老妻的,别给我打哈哈。你最近半夜里都这样。”方兰看着程全,等着他的回答。

“你知道我爸妈一共有几个孩子吗?”程全问方兰。

方兰伸手摸了摸程全的额头,又摸了自己的,再去摸程全的,说:“你也没发烧呀,说什么胡话呢?你家不就兄弟两个吗?”

“不是。有三个。”程全的声音有点低沉。

“啊?我从来都没听你们说过。”方兰意外地说,“还有一个是哥哥还是弟弟?他在哪儿?”

“是弟弟,叫程平,已经死了几十年了。”程全说,“他的死,可能和我有直接关系?”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方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全,眼睛瞪得圆圆的。

程全便将自己关于弟弟程平的记忆一股脑儿和方兰说了。

方兰能体会到程全心中的痛苦,说:“这段缺失的记忆,除非你有一天自己想起来,否则是没有办法搞清楚了。”

“是的。几十年过去了,爸妈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这件事,不就是为了保护我,不想让我回忆起那恐怖的一幕。妈妈在三外婆家的漏嘴,她一定也很后悔。”程全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这个事,谁也不能问,尤其是不能问爸妈,丧子之痛,他们或许淡忘了,我又怎么能揭这个伤疤呢?如果有生之年我想不起来,就让我到望乡台上去找答案吧。”

东边天际,一丝红色的线条慢慢地升上天空,带出来一片彩云,随后,红日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吃过早餐,方兰目送程全去上班。方兰从来没有发现,丈夫的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她在心里祈祷,祈祷程全那段缺失的记忆永远都不要回来,至少,在有生之年。

楼上传来邻居家小儿朗朗的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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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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