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面前的这个人该怎么继续在脑海里呆着，她可以伸手去抽打他年老的头，一种哈气从朝阳穿过河面的雾气里来，雾后是背向东面的黑山，积雪在树下冻硬。

脸上流下眼泪，她依然没法去抱他，她努力回忆一些画面，没有前后的下午，太阳被钉在半空中，路上有鸟，甲壳虫爬，远近没有一个人，她在等，像等一个雷炸响，切断连绵的光，以及被日照的舒坦地展开的地。她怀疑这个场景，希望有个人影从远处走上来，从远处的盆地。流动的远处树木和村庄在燃烧，没有明火，只有变形流动，河流和水泊反射光芒射进她的眼里。太阳趴这么低，像打水漂把光打过来，早早发出的光都在路上了，太阳已经合上了闸。没有狗叫，鸡没有下蛋，马不打响鼻，可能有一行鸭子沿着树带下的草丛摇到河边。水凉，卵石里混着绿色玻璃片在想她的叫，匆匆的水像无数块透明的排骨接成片。那些喝酒摔掉瓶子的人是不是那股烟，或者那堆河边的灌木。

她看到他的眼神落寞，像被人掏空的树干，树心朝天，黑洞洞的底和蓝天。他走路，吃饭，换衣服露出背后两股肌肉和下坠皮上的斑。

她带着个大瓶子，和他一样，周围是废铁和木头，他们小心避开，或者弓着腰把一堆角铁挪到靠墙的地方，鸟常聚在墙头外的苹果树上，苹果尽被虫蛀了，鸟抓着枝子，猜虫是在笑还是发抖，她想赶走鸟留下一根他栽在地里的长棍。

他抽烟，抽的很慢，火燃烧烟，像阳光推过地平线。她一把攥住房子木头废铁苹果树和他，捏成团，隔壁机房在响，有风扇，震动的铁皮，粗电流声，水流进暖气片一二三，一三二，中间又有大片没有声响的空白连着这些音，谁在指挥，是穿着黄色假皮鞋的门卫，门卫的白头发，下嘴唇耷拉着，伸在裤子口袋的手一定在指挥。看，一朵云被他从这儿指到了那儿，栽灌木铺草皮的妇女带的头巾也是门卫选的。门卫想站到那根拉着高压线的铁架子上去，那里能调动更多的乐手，把更多的乐团合在一起。像钝刀子的石头山的低音，山下一坑水反弹光、风和外力成为向四面八方散射的尖叫，风休止，刮走垃圾袋，摇晃树木的音叉，让嗡嗡响的楼定住，又松开这些让它们散出余音。

谁能停止演奏，铁皮和制冷压缩机和着电流音，空气在冰箱里爆破，噼噼啪啪，里面是漆黑冰冷，她打开门让灯亮，一只号叫要她关上门。她使劲扳掉了冰箱门，她一点不惊讶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早知道，在她无数个躲在被窝的黑夜里，力量一点点变大，让她能撕碎看到的物体。她看到收割过的地，麦茬发白，每一根十几厘米，冲着她笑，地动山摇，东边的山悄悄挪到了西边，西边的山就和东山扭打起来，绞动在一起，撕裂了草皮，露出黄土。哗啦啦，铁皮和线缆还在演奏没人要听的音乐，她在想冬天的风吹树枝碰出的声音和这些有什么不同，谁会先变成粉末，铁不像它本身看起来那么坚硬，她可以轻易撕开，却只能对着地束手无策，对着书她毫无破坏的欲望。那个场景像蜂蜜刷出来，粘稠缓慢，她伸手去撕被黏住，她要挣脱的手拉撕几千道蜜丝，快慢和太阳、路上的虫、林带的鸭子一样，同步起来像是没动。她长舒一口气，天什么时间阴了，灰色的云盖住天，地下跑着风，房子和车一样在流浪，树木围成一圈一圈的同心圆，中间困着一辆大收割机。

她想醒来，醒不来，她早该给这场催眠设一个暗号，现在来不及了，她只能使劲地动，一动不动地挣开梦魇，她累了就幻想有鸡叫或者军队进行曲喊醒她，或者那儿飘来的饭香。她过了所有记得的场景，试图想明白这是一场梦还是普通的一天，她想着想着忘了这件事，全神贯注地修那台洗衣机，电动机缠了绿色的厚塑料，竟然没烧掉，塑料她撕不开，洗衣机里黑黑的，下面沉着泥，一个拉锁半埋着，风从周围的黑处吹过来，搞得她头发乱糟糟的，感觉会吹掉头，这风太大了，她摸了摸脖子，里面的血在流，肌肉有力，又摸到锁骨，胸骨，髋骨，胫骨，摸到地下的温热和潮湿，土是墨绿色的粉末，她不想起身去屋里搬来那台显微镜，看到些被缩小的东西，比如房子，哺乳动物的骨头，常青树，不需要。她用手就能摸出来，她摸到了自己家的三角砖房，摸到了菜窖，摸到了铁皮，铁皮什么也不碰就哗啦啦地响。她把它们放回原处，抹平了地，太阳快要挨住西边的地平线，草超长的影子盖住了地皮，谁的桃红色玩具车丢在草丛里，算了，明天会有人来找。她趟过有露水的草地，鞋子湿了，她就扔掉了鞋子，东边一个，西边一个，青蛙不知道为什么叫了起来，远处村庄的灯就灭了。难道他们睡得这么早，她又拐到城市的方向，蛙声大到她什么也听不见，背后跑过的骑马人，伸手提起来扔到了马背上，一晃一晃，腰背很舒服，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却睡不着了，从马上溜下来。她想想点以前没想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