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我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盆骨粉碎性骨折,连膝盖都可见森森白骨。
7个小时的手术后,两块小小的钛合金嵌入我的身体。没有温度的金属将和我的血肉混合,用以支撑我全部的重量。
拆线那天,我看到腰部两侧十几厘米的口子被粗黑的线缝起来,乌黑的皮肉起着褶子堆在一起。那是我的身体吗,怎么会那么恐怖,那么丑陋···我指着他们想跟妈妈开玩笑却不自知地带着哭腔说:“妈你看我,像不像残破的布娃娃。”
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我怀念绿树,怀念蓝天,怀念外面世界的斑斓。我想象穿着橘色的连衣裙,张开双手,跑啊,跑啊,尽情地跑,耳边有风呼呼地吹过。如果有那样的一天,我愿意拿一切来换。我祈祷。
大学宿舍楼前,我提着箱子,试着登上一层楼梯,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还是不行。打电话让别人老远的跑来,在现在的女生真是矫情的目光中,默默跟在后面。每抬起一步,膝盖就隐隐作痛。
去打热水。走着走着,右腿突然没了力气,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我滑稽的样子让旁边的室友忍不住笑起来,扶着我说怎么回事。我干干地陪笑,唇边是说不出的苦涩。也许是解释得太多,深感言语太无力,我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两年了,我像婴儿一样从学会站立到学会行走,坐过轮椅,拄过拐杖,慢慢接近正常人,直到以正常人的面目进入大学,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想象的艰辛。大学,一个完全崭新的环境,没有人会在意你过去发生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它包容来自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也有着优胜劣汰的规章制度。它可爱而又残酷。
晚自习下课后,我常独自漫步在诺大的校园里,清风拂过,仿佛这世界再没有什么聊以抚慰我的心灵。肉体上的伤口终究会痊愈,可是精神的伤痛要怎样才能愈合。我只是希望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没有那么多痛楚相随。我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养育我的父母,要支撑起我的家庭,去过我想要的生活。可是上天为什么那么不公平,要让我承受这么多我根本无法承受的东西。
一个矫健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个身穿运动衣的女生在体育馆周遭跑步,利落的短发,红彤彤的脸颊猛地让我想起那段在病床上的日子。对呀,跑步,你不是一直都想跑步吗,反正腿终究会痛,不如就让它动起来。
我回寝室穿起跑鞋,就来到体育馆周围开始跑。膝盖像有什么东西扯着疼,没跑几步,腿如同灌了厚厚的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不得已,我停下来慢慢走,心里涌起一阵失望。难道以后都要这样吗,什么东西也提不起来,连跑步上楼梯这样最基本的都做不到,那我跟废人有什么区别?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纂起一股劲儿,就往前冲。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完那五圈的,只记得耳边呼呼地都是风声,身体里有一团火往上涌,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沸腾。生命的力量从身体深处一层层绽放,一种久违的感觉袭来,干脆而猛烈。是的,我活着,我还活着!疼痛算什么,我四肢健全,我还可以跑,命运已经给了我莫大的恩赐,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第二天腿疼的迈不开步子,好似在嘲笑我昨天的做法是多么愚蠢。可我心里却无比喜悦,如果我坚持这样锻炼下去,也许有一天我的腿不再疼,反而比常人更有力。
就这样,我坚持每天去跑步,5圈,7圈,10圈,一点一点挑战自己的极限。最痛的时候,我会咬着后槽牙,心里骂着该死的跑道怎么这么长,然后继续跑,不曾停下来。可愈到后面愈让人喘不过气,冷冷的空气划过干燥的喉管,似一把钝刀。脑海中闪出想放弃的念头却立即被更大的信念否定,我要跑,我要跑,我要迎着风跑!没有什么能打倒我,生和死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能阻挡我!
我跑啊,跑啊,疾驰在人生的路上。
当跑到最后一圈终点的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痛都值得。尽管膝盖还是会拉扯腿还是会疼,可我不再哀伤,我喜欢这风扑到我脸上的感觉,我爱这青春活力四射的滋味。活着不就是这样吗,痛并快乐着。3月的校园,正是倒春寒的时候,那条漆黑蜿蜒的跑道上,我迎着风,奋力奔跑。不觉孤单,不觉落寞,只觉汗珠掷在地上都是那样好听。
渐渐地,我发现身上有了一系列惊喜的变化---上楼不再气喘吁吁,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和以前那个动不动就腰酸腿疼的人比简直是判若两人。而跑步带给我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心灵的改变,它已经逐渐内化成我的一种信念,一种对抗生活不屈的斗志。
我想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带着梦想和希望,跑向那无比光明的未来。
去吧,去追逐。
跑吧,迎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