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第一次遇见,是在新同事介绍环节。她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聊表欢迎。他回应她的右手无名指上赫然一枚黑宝石戒指,纯银的手工镂刻工艺,古朴内敛的复古情怀,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整整一天,那枚戒指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那天下班后,公司聚餐,三杯两盏淡酒后,大家便聊开了,气氛也渐渐活跃了起来。大家聊起最近客户的方案,聊起了客户偏爱的老庄思想,一言一语地争论炫秀之后,就只听到他的声音,四周渐渐冷清了下来,全部凝神听着他忘情的感叹。他讲得正酣,猛然站起身来,整个聚餐全然成为他一人的演讲。他的话语在老子的无为而为和庄子的彻底无为间自由穿梭,所有的顺承和转折都自然而然,没有一丝牵强。餐厅在湖边的一间水榭亭台中,暗闪的碧波映照着他的脸庞,眉如远山,眼似明月,神情跳脱如兔。她的眼睛隔着餐桌望向他的脸,专注得失了神。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安静内敛的外表下,有一颗飞扬随性的心。那颗心仿佛准备随时跳出身体的束缚,包吞下整个宇宙的才情。她默默遥望着,这样的男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些日子,她买来了所有的老庄孔孟经典著作,其实这样的书,对于她这类文艺女来说,实在难啃,但只要想起那个亭台旁的夜晚,那些如清风般惬意的话语,她还是乐意拿起来装腔作势地读一翻,不求甚解,但心有所爱。或许只是因为爱上一个人,才希望做个更好的自己。
那天,下班时下起了暴雨。她站在公司门口等雨停,他刚出电梯便看到了门口独自伤神的她,他挥动手中的伞示意一起同路,她欣然应允。公司到地铁站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对于两个畅聊的人来说,却只是一步之遥。她以自信的笑容回应他浅笑盈盈的目光,到达地铁站时,两人已经牵手而行了。
从此要忍受相见不相亲的无奈,这种爱情就像隔靴搔痒,永远不知道满足,永远意犹未尽。只能用眼神传递,却无法用拥抱企及。她想:我们就像两个生活在阴暗潮湿处的生物,只能让爱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恣意生长。可是,谁让我爱他呢?
一个月之后,他被安排调去了邻市,与她所在的城市相隔200公里。从此,办公室恋情演变成了异地恋。每个周末,他或她往返两城之间,演绎现代版的双城记,一路从香梅点点到粉桃夭夭,爱情撒满沿途。流年辗转,阳光温热。世界上有不绝的风景,深陷爱情中的人便有不老的心情。
对于深受异地恋之苦的人们而言,爱情最需要的,是想象力。因为要战胜大部分的离散,只能依靠想象。想象那座城市的他,现在在做些什么。有没有正挂念着自己。想象他晚上看到的月亮,是否和自己眼中的一样玉净透亮。很多次,她都会做同样一个梦:她牵着他的手,在黑暗中默默彳亍着,可是夜色那么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她紧握着他的手,有且仅有的一个牵绊和温暖,可是握得越紧,暮色就更黯。她越来越害怕,最后在惊秫中醒来。心底一阵真实的酸楚,然后喝水再睡。
从异地开始,她就习惯了每晚写日记,忙碌了一天,回来家里,写下想对他说的话,或简洁似警句,或长篇似随笔。她有时会想,难怪古人的文章那么美,因为他们没有手机,所有的牵念都无法直抒胸臆,郁结于心只能靠笔触排解。难怪唐诗三百首,篇篇为情愁。因为隔着高楼、湖泊、山川和坦途,所有的情义只能凭心隔空喊话,尽头的恋人能否知交全靠虚幻的感应。
对于他那样的才子,傲慢是天然的,谦虚只在人工。他习惯在交往中以打击的方式表达爱,看到她生气他便一脸得意的坏笑,她也习惯在迁就和容忍中不断磨砺着自己的性子。虽然先前几次也大发雷霆过,但是后来开始学习妥协。她常玩笑着说:我就说要把你宠坏,看以后哪个女人受得了你。
没有人事先了解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力量,直到他试过以后才知道。没有人事先知道自己到底会多爱一个人,直到他试过以后才知道。只是有时,一旦爱上就真的回不来头了。
有一次,她终于忍受不了200公里的空间差距,受不住他的傲娇自大、目空一切,于是硬气执拗地跟他提了分手,电话那边的他只是“嗯”了一声,就没了动静。他的冷漠不挽留,让她心底涌起一股绝望的忧伤,随后的两天,她的眼泪总是可以随时夺眶而出,漫延得无边无际,世界总是一阵阵的模糊不堪。无论走到哪里都伴随着他的身影,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最爱的《道德经》,翻开报纸头版便是他所在城市的新闻,甚至工作时恍惚中看见一个同事的身影很像他。分手后的48小时,她实在心痛得不可名状。
她颤抖着拨通了他的电话,她说: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他说:我就在你公司的楼下。
他看到她,便扑上来抱住,霸道又柔情,义无反顾。她哭着说:再不分手了好不好?我实在没有勇气再一次忍受失去你的痛苦了。他没有做声,只是使劲地点头。分开了几天,她用手环抱他时,明显感觉纤瘦了一圈,她心痛不已。天色渐成茶色,夕阳浪漫地拉长了拥抱的身影。
他问她: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你身边的才子帅哥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这么爱我?她说:爱上你,眼里便全是你。即便身边千帆过尽,我心里也只有你。元稹说过,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其实这样死心塌地地爱一个人,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恋爱两周年纪念日,她淋巴结炎又犯了,脖颈处刀割一样的痛。他打来电话,满满的情话,她深情地接受然后温情地回应,丝毫不提及病痛。直到彼此道声晚安,爱情就这样繁华不惊,安然似雪。她喝了药,写了几行日记便睡下了。
月光从透亮的窗台投射下来,散在一株巧丽的兰花上,兰花朵朵迎面而开,谓之同心。桌上一本敞开的日记本,其中的碎字影影绰绰,钢笔和笔帽各自放置一旁,像来不及休整的战场。日记里赫然写着:猫的第十年是死亡,鱼的第八秒是忘记,我们的第二年就是在一起,从此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子夜,她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现着一条新信息:你以为我向往自由,其实我更渴望被爱束缚的温暖。我想好了,明天就回来,再不离开了,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