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那盏灯

十二月的天,出门都能感觉到滚烫的热浪。傍晚,阵阵凉风袭来,站在宿舍阳台,望着东南方向华阳湖上闪烁着的点点灯光,思绪渐远……

在沿海地区长大的孩子,总是喜欢晚饭后和家人在岸边的小道上吹风、散步。傍晚六七点的小船,逐步返航,渔船上的灯,一闪一闪,仿佛宣告收获满满的一天。每当这时,总喜欢双手撑着下巴蹲在岸边,俯视着他们忙碌的身影,聆听着他们收获的趣事,甚是开心。有人说,海洋是人类最后的狩猎场。可茫茫大海,殊不知洒下过多少渔民的汗水,留下过多少渔民张网捕鱼的影子,他们风里来浪里去的海上漂流,其滋味一言难尽。湛江、北部湾、海南、徐闻甚至南沙,都是渔民们的常驻地。记得儿时,父亲总三天两头驾驶着渔船奔向各个地方出海。家里人基本上一个星期才能见到父亲,久时直达半年以上,母亲偶尔也会跟随父亲一起出海,我们三个孩子便由外婆带着。每次一听说父亲回来了,便丢下书包,百米冲刺般奔到码头边蹲着,远远望着大海中心的船只和父亲们忙碌的身影,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那时的我不知道,总是问母亲:“父亲是挣大钱回来了吗?”母亲笑而不语,摸了摸我的头。长大后,我才知道,家里的每一分钱,父亲挣得都是那么得不容易。

每次台风过后,父亲和大伯们便纷纷驾驶着渔船到冰厂排队“打冰”、储水。所谓“打冰”就是将一块块一平方米的冰块经过机器粉碎后通过布袋滑向渔船的冰柜里面,以便将捕捉到的鱼冷藏保鲜。然后储满一个星期以上要用的水和食物,乘上满载了家人希望、平安与幸福的船只,开始了辛勤而劳累的工作。对于渔民来说,每比别人快一秒,就能抢占优势的地理位置。在宽广无边的海平面上,远远眺望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手机没有信号,渔民们只能单靠可移动电视里面插着的碟片消遣那种孤独与慌张。白天和黑夜的他们,作业不休。漆黑的海面上夜色深沉,船员们便从船舱里出来穿好工装,吹着海风清醒一会儿准备工作。有时候一天放三次网,每六个小时起一次网,在放网的空隙要将前面放下的网拉上来,然后将捕上来的鱼分拣入仓,将渔网整理好。这一切安顿完毕后,如果还不到放网或起网时间,那么大家逮着空隙抓紧吃饭或者眯一会。有时遇到大收获,渔民们眼里便大放光彩,有时几天可能就捕捉到几条鱼,只能将其均分以作为此次出航的补助,出海前的几千块油费和粮食费也便因此亏损了。返航后,父亲并没有就此停歇,而是检查和修理渔船的相关机器,日复一日修补渔网,以确保下次出航抢占先机。由于渔船条件有限,可提供给船员休息的空间非常窄小,加之长时间的海上作业饮食不规律、作息时间不正常和劳动量大,使得渔民更容易患上“渔业职业病”——胃病、颈椎增生、肌肉损伤等。现在的父亲,由于长时间驾驶渔船望着前方,落下了颈椎增生的毛病。每次一劳累过度,便手脚麻痹,而我只能在身旁给他按按额头,舒展他那紧锁着的眉头。

渔民人,喜也台风天,忧也台风天。喜的是台风过后可以出海,家庭便有经济来源。忧的是台风一来,所带来的影响无法估计。以前,台风一登录,大家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但渔民们便迎风而上,他们那瘦弱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歪歪斜斜。渔船对于他们便是以此为生的工具,是支撑整个家庭的希望,不能就这样丢下。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恶劣的环境坚定了渔民的信念,也激起了渔民孩子们的勇气。他们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哭着喊着要父母亲的陪伴,即使内心再恐惧,也只是兄妹几人闭上眼睛躲在被窝中抱紧自己蜷缩着。渔船由于长时间的浸泡,一年至少给它上漆两次以便保养。前几年海上作业经济不景气,为了省钱,给渔船上漆的重任便落到每个渔民的身上,父亲也是。每次上漆,都要三四天。由于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父亲从不让我参与重活,只在凌晨有需要时才会叫醒我拿个东西。上漆的时间要依据潮起潮落的时间来决定,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夜。早上醒来,总会看到他们躺在海里的泥泞中清洗、修补渔船坑坑洼洼的地方,然后用竹竿插上毛毡,沾满油漆在船身上一次次滚过,循环往复。凌晨至中午,持续高强度的工作,浸泡了十几个小时海水的双脚,变得皱巴巴的,满是心疼。

这是我家的每年的常态,也是所有渔民的常态。现在,我们长大了,劝过父亲改行,但因不同意便作罢。我们都知道,他们是离不开那从小依靠的那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铸就了海洋业的发展;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建造了孩子们的未来;星空下的那盏灯,隐藏着收获的喜悦,隐藏着家人们的期盼。世界上各行各业,不分贵贱高低,每一个坚守自己岗位的人,都尤其伟大。只要你尽心尽力,都值得每个人的尊重,包括渔民。他们浑身的咸味,便是对职业最好的诠释。

天空中飘洒着绵绵细雨,一滴水滴落在手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广播里降温的预警再次响起,希望海平面上的那轮明月,能为冬天里的海上作业的渔民们送去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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