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晚风中夹带着细沙,况羽和一小队战士巡逻回到营区,营区灯火明亮,碳堆上烤着整只的小羊,围坐在一起的战士们有说有笑。
“今日是什么日子?又不是过年过节,伙食这么好!”况羽握着腰间的剑柄,朝人群走去。
“今日可是个大喜的日子!”从四品上宣威将军凌护倒了一碗高粱酒递给况羽,“今日九公主殿下与云瀚祾王大婚,圣上挂念三军,特意赏下喜酒。”
况羽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眼睛里渐渐有了薄雾。
“羽兄!”凌护一脸疑惑,“羽兄你怎么了?”
况羽一把拿过凌护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酒很烈,烈地刺痛喉咙。
“羽兄,这酒……”凌护还没来得及说完,况羽把空了的酒碗甩给他,又把他怀里的酒罐子夺了过来。仰着头,喝了个干净。脸上身上都撒上了酒,眼睛辣的很,顺着脸颊留下来的也不知是泪还有酒。
“这酒不能这样喝,都给你糟蹋了!”凌护将酒罐子夺回去,“来人,把忠武将军送回军帐。”
况羽被两个战士一左一右架回了自己的营帐。刚进帐况羽便让二人退下,自己走到床边,从怀里取出那方丝帕,轻轻触摸丝帕上绣着那支梅花,眼前渐渐模糊。初见,宋鸾一袭素色交领襦裙,清雅脱俗,容貌秀丽,漆黑的长发似绢丝泼墨,她从矮墙上跌落,落入他怀里,亦闯进他心里……听到有动静,况羽马上收起丝帕。
“羽兄。”凌护端着一碗切好的烤羊肉,拎着一小壶酒进帐,将酒和羊肉放到凳子上,搬到况羽身前,席地而坐,又把盛羊肉那只碗下的两只空碗拿出来,摆好了,倒上酒。
“这酒呢,不能喝猛,要慢慢喝。”凌护说着,喝了一小口酒,又吃了一口羊肉,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开玩笑似的,“羽兄,你一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九公主的心上人?”
“你胡说什么?”况羽也喝了一口酒,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
“是不是我胡说,羽兄心里明白。方才羽兄手里的丝帕,难道是羽兄偷来的不成?”凌护笑笑,又喝了一口酒,“要我说,这和亲,就是一个国家的耻辱,让一个女子为国家安危牺牲自己的一生,还不是国家不够强大?要不是因为惧怕,因为顾虑,又怎么会需要和亲?”
况羽手里的筷子悬在碗沿边上,陷入沉思。
“羽兄?”凌护见况羽又呆住了,紧张了一下,“我就随便一说,可不能当回事,要杀头的。”
“你说得对,是大勍还不够强大。”半晌,况羽回了一句,端起酒碗跟凌护碰了一下碗,一口喝完了碗里的酒。
“哎,你怎么又……”不等凌护说完,况羽已经起身出了营帐,凌护连忙起身跟出去,“你去哪呀?”
“去看地势图。”况羽头也不回,直直往摆有各种军事地图的军机营去了。
凌护也跟上去,要说这西北的地势情况,可没人比自己熟了,他出身在西北,这么多年从士兵混到从四品上宣威将军,西北的每一条小路他都知道。总能帮上况羽一二。
宋鸾不敢睡,直到天都要亮了,才忍不住迷迷糊糊睡过去。
日光初现,沈煜睁开眼,转头看身侧的宋鸾,她睡得正酣,一双手半举着放在肩的两侧紧紧抓着被子,像出生不久的婴儿,相似的姿势。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替宋鸾把脚上的绣履脱下放在床边,至外屋梳洗更衣。
宋鸾醒来已是晌午,沈煜已经不在房里,她掀开被子起身,发现身下的素巾上有落红,慌乱喊人进屋替自己更衣:“王爷呢?”
“回殿下的话,王爷在饭厅等您用膳。”一女婢给宋鸾系好缨带,穿上外衣。
“请他过来,我要见他。”宋鸾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示意半夏给自己梳妆。
“是。”那女婢立刻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沈煜就来了,宋鸾一个人坐着,没有回头看他。
“公主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我给公主带了些粥,公主先吃一点。”沈煜将吃食放下,柔声说到。
宋鸾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意,转头就问:“沈煜。你昨晚,是不是,是不是对我?”
“我,怎么了?”沈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就……那素锦上的落红,是怎么回事?”宋鸾气的站了起来,又不敢大声说话。
沈煜顿了顿:“公主是不想做我的王妃吗?”
“我……你……”宋鸾无法辩驳,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这下沈煜慌了,连忙拿丝帕给宋鸾擦眼泪。
“你别碰我!”宋鸾一把挡开沈煜的手。
沈煜一时吃痛,手踝渗出了血。沈煜瞟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将手背到身后,冷冷地说:“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嫁给我,着实是委屈了。可是,我在别人眼里,到底是公主的夫君。”沈煜看着宋鸾,目光如炬。
宋鸾见状,突然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我……给你重新包扎吧?”
沈煜没有说话,宋鸾自顾自从其中一个嫁妆箱子里取出一个小药箱,拿出金疮药和素纱,走到沈煜身边,轻轻抓起他受伤的手,解开原来的素纱,那伤口不深不浅,渗着血。宋鸾拿原来的素纱擦掉伤口边缘的血,撒上金疮药,然后拿新的素纱重新包扎好。
宋鸾有些愧疚,这场婚事,即非自己所愿,也未尝是沈煜所想,自己方才,确实不对,便说到:“方才,是我不对。这场婚事,原本就是大勍先有意促成的,我不该……”宋鸾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无妨,我会同公主做好人前夫妻,至于其他,公主一日不愿,我便一日不会做。”沈煜说完,便转身离开。
宋鸾看着沈煜的背影,不知他说的话能不能信。
“公主。”半夏进屋,看见桌上带血的素纱,马上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方才祾王出去,脸色也不好看。”
“没事。”宋鸾走到桌边,坐下喝粥,“你把这里收拾下,别给外人瞧见了。”
“是。”半夏连忙把血纱收拾掉,又把药箱整理好放起来。
“公主,那床上的素巾,怎么办?”半夏也已经猜了个大概,便想着要不要把床上的素巾也一并处理掉。
“不用了,放着吧。”宋鸾低着头喝粥。总归,有些事,该有的还是要有。
“是。”半夏应着,带着血纱出了屋子。
用过粥后,宋鸾到院子赏荷,说是赏荷,不过是坐在荷塘边的亭子里发愣。一只手撑着下巴,倚着栏杆。荷塘里有鲤鱼,游啊游,游啊游。无趣的很。
宋鸾就在荷塘边坐了一下午,用晚膳的时候,沈煜不在。下人嘀嘀咕咕说这别国的皇子就是不同,要是换了其他人做驸马,谁敢大婚第二日就不陪公主用晚膳。宋鸾倒也没当回事,想着自己上午也算是无理取闹一场,沈煜如此也不过分。
只是很晚,沈煜都没回府。宋鸾坐在床沿上,等着他。
“公主,要不要派人去找找祾王?”半夏进屋问。
“不必了,我亲自去。”宋鸾起身,刚走到屋外,就见到了沈煜的贴身侍卫。
见到宋鸾,那侍卫马上躬身行礼:“秦离见过王妃,不知王妃可是要去寻王爷?”
“王爷现在何处?”宋鸾直接问。
“王爷去了原来的住处,走之前交代臣:若是王妃问起,便带王妃过去。”秦离如实回答。
宋鸾想了想:“如此,便带路吧。”
“是。”秦离应到,先行带路。
宋鸾乘着马车,马车从大街绕进小巷,在一座大院的侧门停下。
半夏扶下宋鸾。宋鸾抬头看看有些破落的院墙,问身后的秦离:“为何,是侧门?”
“回禀王妃,正院……很多年前……便卖给别人了。”秦离有些支支吾吾。
卖了?这可是大勍国给云瀚皇长子安排的住处,堂堂云瀚皇长子居然把正院给卖了!宋鸾觉得讽刺又不解。
“你们在这里等,我进去找王爷。”
“是。”
宋鸾推开院门,吱~嘎~,这门,也是旧物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