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和忧患是思考者所思考的状态,思考者劳心,而爷爷属升斗小民,是劳心者所治的劳力者。所谓升斗小民,手脚不停,是他的人生多数时候的样子,思考对他无意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他现实真切的训诫。
03
还在年幼的少年时,从闭塞偏远隶属于九江的小县都昌一个叫石树下的小村子,爷爷一步一步用脚丈量,走到了当时因全城共办一种制造业——烧造瓷器,而火光烛天的“四时雷电镇”景德镇,开始了制瓷学徒生涯。学徒的穷小子真正是家无隔夜粮,每天吃的口粮要等领了工钱才能去买,有次买了一升米,走在路上因雨天路滑,捧在手里的米和人一起摔倒在泥地里,一骨碌起身后,连忙把散落一地已和泥地和在一起的米,连着泥水一粒不拉地装回了升筒内,再心痛懊恼地走回到住处。
出身穷苦艰难的生计养成了爷爷一辈子对粮食别样的珍惜,小时候我们吃饭不免掉落桌上或地上,桌上的饭粒必然是继续吃,掉在地上的饭粒被爷爷看到会小心收起放在家里的犄角旮旯有小洞口的地方去养“财神”,也就是老鼠,在我们家每一粒米或饭都得其所哉不可被浪费。爷爷的这种做法常遭我老妈的大声抱怨 ,因猖獗的“财神”常会咬破家里的衣服,每每发现衣服被咬成锯齿形破洞,特别是破的位置在衣服显眼位置,缝补后碍眼难看,老妈的声调更高两度。爷爷这时也不说话,任由他儿媳妇说完了事,只是往洞口放饭粒不那么堂皇公然而已。
家里的餐桌上即使在物质条件慢慢改善后,依旧持着爷爷食不重荤的习惯,我们家桌上的菜碗一般只能见到一样荤菜,有鱼又有肉的日子,那得是家里来了客人。平日里的一日三餐,家里人必须坐在饭桌旁吃饭,我们小孩如想端着饭出门溜达一定会被他呵责。吃一口菜配一口饭也是家里的基本规矩,有次吃饭时应该是碰上我爱吃的菜,具体是什么菜不清楚了,伸筷子夹菜吃得投入,连续夹到了第七下时,一旁的爷爷愤然放下端着的饭碗,右手握的筷子也“啪”的一声被拍在桌上,瞪着我说:“你太不像话了!我数了你夹了七下菜还没吃一口饭”。还一个是老妈的版本,说当时爷爷数我夹菜的次数是十二下,反正我连续夹菜而不配饭这个事成了我们家经典记忆之一。
04.
一家人搬到戴家弄二横弄8号的时间节点很方便记得,因在困苦混乱的搬家中,床铺还没搭好的时候,我这个千年老二从老妈肚子里出来报道了。待我有记忆起,记得住的弄堂里经常有拖家带口挨门要饭的人,其中多是逃荒的ah人,对乞讨上门的人爷爷从不让对方打空手,一般他都会提前换好一分两分的零钱专门备着,偶尔零钱用完了,爷爷则会拿着一毛钱问上门乞讨的人有没8分钱找回给他。每当这时乞讨者有默然转身离开的,也有接过爷爷递过的一毛钱后认真找回8分钱的,无论那种人他都安然自在。
从少年离家出门学徒,慢慢积攒创下做瓷烧、做两行的家业,再经历时代变迁,白手起家创造的资产归零…漫长的的岁月里,从走出老家起,到他去世近七十年时间,爷爷从没回去过一次他的老家,只是会听到他对人说,他是来自叫石树下的村子。其中是什么样因缘使然让我迷惑好奇,然而无法探知。
约在我上小学以后,政府开始对之前被打翻的阶级没收或查收的部分个人资产进行落实政策,每当领回一笔返还款,我们姐妹仨常可以吃到黄连糕,虽叫黄连糕,可吃到嘴里软糯弹牙、米香清甜。它用糯米做成的,表面撒了红绿丝点缀,大块方正切成细长条,但还黏在一起的黄褐色米糕。吃时一条一条慢慢撕下来,慢慢撕下黏着的黄连糕那一刻的幸福喜悦现在想起来心里依旧荡漾。
也是这时开始,爷爷五十几年没回过的老家,经常有辗转了几层关系的本家亲戚们找到家里,来时通常带着些老家的酥糖、红薯片、红薯粉等土产,走时则带着爷爷给的至少一、二十不等可能更多的钱回去。到我们搬回自己家的房子,连着好多年的时间里,家里陆续都有我从未谋面的远房本家们找过来。或许能够给到自己不再回去的老家的本家亲戚们周济,帮衬到他们现实的窘境或内心的困境是爷爷心底的善良大方,想也是他内心自己对自己的告慰和解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