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首先唤醒春天的不是桃红柳绿,不是春风十里,而是遥看近却无的青青草色。就好比春江水暖,是一只鸭子先下水试的水温,它嘎嘎一叫唤,得,全世界都知道暖和起来了,春天来了,我的天呐,这哪里还瞒得住。
一场春雨,下得比初恋还要缠绵。烟雨朦胧,你抬头看到的还是黑白相间的中国山水画,只有不经意一低头,才发现春天正在破土而出,攻城掠地,原本最残酷最无情最不可理喻的冬天,迅速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所以你别看什么花啊,平时开得花枝招展花团锦簇,到了关键时刻不顶事,“肉食者鄙”,还得靠咱们这些人民群众。为什么要让绿叶去配红花呢?人绿叶也是春天的主角。可惜啊,很多人只知道踩着青草抬头赏花,草反而被忽略了,没什么存在感。人都望着高处,却忘了花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没有了根基也就没了魂。草倒是不在乎,雨一下就龇牙咧嘴往外钻,风一吹就手舞足蹈,它们离地面最近,人缘也好,有鸣虫为它们的舞蹈伴奏,有蚯蚓帮它们松土,草有草的乐呵,子非草,安知草之乐。
我也是个庸俗的人。30多年了,我以前也没怎么注意这些草,它们跟下围棋似的,一围就是一大片,并且跟水一样,善利万物而不争,随物赋形,因地制宜。田地里一垄土豆,它们就兴高采烈地一条线围过去。野地里有个小山包,它们就整整齐齐围一个圆圈,团团坐,吃果果。它们不需要像城里的绿植一样还需要剪枝,按照人的审美给剃个难看的平头,它们的发型错落有致,浑然天成。哪个Pony老师都理不出这么妥帖的发型。
草的命没那些名贵花木尊贵,它们特别好养活,一点雨水就让他们活得有滋有味。春天的时候,别人都在抬头赏花,“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看看苏轼,把海棠都惯成什么样了。
白居易脑回路还算清奇,写了个“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们都以为他老人家在夸草的生命力比较顽强,但其实呢,人家只是拿草做个送“王孙”的“切入点”,借的是草原上的草,抒的是人自己的情,“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在古诗里小草都不被放过,成了送别的背景墙,你说气人不气人。
倒是唐朝诗人鹿门先生唐彦谦俯下身子,对着青草若有若思:“天北天南绕路边,托根无处不延绵。萋萋总是无情物,吹绿东风又一年。”
他说啊,不管是天北还是天南,小草总是长满路边,它连绵不断地向远处生长,处处都能够扎根繁衍。这茂盛的春草真是个无情的鬼东西,总是催人早点回家,你看呐,这春风吹绿了小草,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老先生,一看就知道是个乡下人,一到春天就想家了,还说是草在催他回家(草:我多冤呐,关我毛事),看样子对草还有点感情。
写草写得最好的,个人觉得是唐李世民的“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句话颇大气,用在如今这个板荡之年也比较应景。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疫情之下才会发现那些被忽略、被歧视的小老百姓,英雄辈出。 经历了这次疫情之后,我们才会真正明白,我们要仰望和艳羡的,不是那些荧屏上的花枝招展和莺歌燕舞,而是这些给我们带来了真正春天的“草民”,他们才是这个春天的绿色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