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西藏,始终是片神秘之地,因为它的偏远与高海拔,想要抵达那里需要经历重重艰险;因为它的属民,强悍而虔诚,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傲然屹立于青藏高原。
西安的七月,烈日炎炎,热浪笼罩全城,无处可逃。和好友商议去哪里旅行,她提议:从318国道进藏吧。理由是,从没有走过这条路进入过西藏,而且听说这一路风景很美。决定之后,大家就开始做准备,开心地建了一个群,美其名曰:西藏神仙游。
准备停当后,一大早按时出发,从西安到成都,走的都是高速公路,穿越了高大巍峨的秦岭,欣赏着汉中两边碧绿的稻田,在阴雨与艳阳的变换中,进入了四川盆地。
成都人民的性格就像他们的饮食一样,热烈火辣,无论在哪一个川菜馆子吃饭,都要扯开嗓子说话,以至于我觉得,如果中国要举办什么演讲大赛,在气势与表达效果上,巴蜀之地的人们必定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过,他们的优点不仅如此——
正吃饭时,一位瘦小的阿婆挨桌售卖玉兰花,她身着蓝底白花的中式裤褂,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手里提着玉兰花串,神色安然,往桌前一站,无需开口,我们就觉得该起身问候,再一打问阿婆年纪已八十多岁,更是肃然起敬。赶紧打开微信支付,要买上几串表达心意,阿婆更加淡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手机,只能收现金。我们一群人便在酒酣语热之时,纷纷起身,四处搜罗现金,以免阿婆久等。
同行四人中有一位小朋友,腼腆少话,早早吃完饭,看我们还在推杯换盏的,便一人坐在饭店外的椅子上看手机里的小说。等我们出来后,发现旁边的一位小姐姐正与他轻声细语。小姐姐说:“哦,原来你是从西安来的啊,我去过西安,你们那里的肉夹馍、凉皮很好吃呢,你喜欢我们成都吗?”小朋友依然害羞,但脸上却泛着亮晶晶的笑容——那是小姐姐的功劳哦。成都,就是这样一座热辣然而不乏温情的城市。
在成都休整一天后,进入318国道,第一天的目标是磨西小镇,一路上伴着波涛汹涌的大渡河,随着山势蜿蜒上下,想象当年红军飞夺泸定桥的艰险,不禁心生敬意。因为时间关系,没有在泸定桥停留,山路一转,如同进入了世外桃源——磨西小镇。
小镇不大,依山而建,因为气候凉爽,且有温泉,成了四川人民的后花园。一路上,见到许多大伯大妈悠闲自在地散步,也在广场上跳舞,真心觉得快乐是需要自己寻找的。譬如找到这样一个小镇,与三五知己好友同住共游,不亦乐乎?
第二天我们要去海螺沟,看一看冰川与雪山。在导游的讲解下,大略明白了海螺沟冰川的地质地貌的形成原因,但更令我触动的,是贡嘎雪山。这座雪山,在蓝天艳阳的照耀下,圣洁高远,遥不可及。
导游说,虽然贡嘎雪山没有珠穆朗玛峰高,但攀登难度更大,因为山势极为陡峭,气候多变。近百年来,无数登山队尝试登顶,成功者却寥寥无几,更多的是,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长眠于雪山。
千百年来,人类试图征服自然的举动数不胜数,对于攀登高海拔高难度的雪山,因为危险系数的加大,成为终极挑战的目标。扪心自问:我们真的需要征服每一座高山吗?在当地民众的心中,贡嘎雪山圣洁不可侵犯,任何想要攀登雪山的人,都会视为对圣山的傲慢亵渎。
在这样不同思维方式的行动中,我也在思考:我们到底应当以何种方式面对自然?
从海螺沟出来后,就是翻越大山的盘山路了,这一路的景色优美,道路也并不险峻,可以一边翻山,一边欣赏景色。
因为天气晴好,路况也不错,下午顺利地到达了雅江。一半的时间里,我们都是在河谷中穿行,看着群山环抱中翻滚的江水,星星点点的毡房、牦牛与羊群,心中不禁感叹:若我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生活,不知会是何种感受?
一路翻山越岭,尽管天气不错,路况还好,但因为盘山路的艰难,两百多公里后到达巴塘,也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我们入住的是一家网评极高的民宿——央金格客栈。入住后的感觉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完美。客房里的设施完全可以对标五星级酒店,客房服务尽善尽美,考虑到一路跋涉的客人需求,专门在大阳台上设置了晾晒衣服的地方。晚饭后,我还可以和好友在阳台上品酒聊天,仰望满天星斗。
客栈就在318国道边,对面是一家牦牛肉汤饭馆。这些食宿的资讯都是网上找到的。互联网的时代,出门旅行真的便捷了许多。饭馆的主人居然也是陕西人,周至的,曾经一路自行车骑行到拉萨,后来在国道边开了饭馆,小伙子人非常热情,对我们有高原反应的同伴呵护备至。所以啊,他们家的生意也特别好,临近午夜依然宾客盈门。
巴塘后的国道因为修路,上午下午都要封路,我们要六点出发,带上客栈准备好的早餐,匆匆出发。行驶到四川与西藏交界的昌都附近时,排队接受检查。这一路都在下雨,好在雨不算大,没有引发泥石流,但是翻越的重重山岭也足以让驾驶员惊心动魄了。
一路开上去,到了天空之城——理塘。这个高海拔的小城朴素干净,居民大多面目黝黑,我们在强烈的日照下,又是戴帽子又是戴口罩的。不知如果长时间生活在这里,是否已不再有内陆平原的白皙?
从理塘到晚上的休息处八宿,又是一路的翻山越岭。地图上看起来几十公里的路,实际上要开很久很久。加上堵车与沿路安检,两百公里的路也开了四五个小时。八宿的海拔不是太高,这个小县城看起来非常繁华,想是云川藏的商贾云集之地吧?市民打扮满时髦的,饭店超市鳞次栉比。去饭店的路上,和同伴闲聊,说起明年再自驾游的话,要去个一路坦途的地方,比如胶东半岛什么的。我感叹道:“这一路真够累的,翻不完的山,过不完的河,还要提心吊胆地防着泥石流断路,哪里是什么神仙游,应该是去西天取经才对,也差不多九九八十一难了。”同伴哈哈一笑:“好,那我就把群名改为‘西藏取经游’”。
第二天在继续前行的路途中,接到了西藏朋友的电话,问我们到哪里了。我说正在前往波密,在开车的同伴插了一句:问问你朋友去墨脱好不好走?我依样传达,朋友说,那就直接从波密到墨脱去吧,如果到了拉萨再去墨脱,还得走回头路。于是我们临时改变行程,去往墨脱。
这一路的车极少,虽然路况不是太好,因为车少的缘故,开起来极为舒畅。只是开到一半,被边检站拦住了,问我们要边防证。我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入境要求,只能原路返回。穿过云雾缭绕的山间公路,在一处极美的草甸中驻足了些许时刻,看着远方的雪山、冰川,脚下的草甸、周边的牦牛,在冷冽的山风中,采花、拍照、摸摸溪水边的小石子,就这样,感受着横断山脉下的别样风情。
回到波密的酒店,更是热闹异常。来自东北的姑娘小伙为客人们服务,烧烤的烧烤,唱歌的唱歌,小朋友玩射箭玩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在帕隆藏布江边,我们笑语盈盈,卸下了一路的疲惫。
一路上真的是运气很好,晴空万里地从波密出发去林芝。而朋友圈里,已经显示了我们刚走过去的路段中有被泥石流冲毁的图片。即使天气晴好,依然要翻山越岭,负责开车的两位同伴从山间河谷出发,一路盘山而上,盘绕了几个小时,直至看到了山下的一片平原,看到了林立的屋舍——林芝到了!
林芝应该是西藏最美丽的地方了。海拔低,位于山谷内,气候湿润,商业发达。我们入住的故梦夜泊客栈特别舒适,有书籍,有音乐,有美景,有主人的一片心意。如果下次我再来林芝,这一定是首选之住地。
第二天先去了巴松措,这片如翡翠般的湖泊安睡于群山之中,景色极美,只是旅游设施有些简陋,颇有些浪费资源的惋惜。游玩了半天后,才驱车前往拉萨。林芝到拉萨的公路是入藏之后最好走的路了,等级接近高速公路,一路坦途,顺利到达市区,入住八廓街附近的一家酒店。
在拉萨住了三天,除了去纳木错转了一趟,基本就在市区活动了。八廓街走了几回,饱尝了不同风味的食物,还去了酒吧听歌手们吟唱,自己也在KTV高歌了一回。其实还想去去日喀则、山南、阿里这些地方的,但同伴们都已身心疲惫,就决定此次西藏之旅可以划上句号了。至于没有去的藏地,就算是为下一次的西藏之旅留些想象的空间吧!
返回西安的最后一个小插曲是飞机晚点,因为四川大雨,航班晚了几个小时,机场里滞留了一大批旅客。我们还算运气好的,在午夜前登机了,去往重庆的航班直接就取消了,消息一出,候机厅里一片喧哗,四川人的嗓门之大天下皆知,只是抱怨也没有用,还得拖着行李去住宿之处,等待复航的消息。
旅行就是这样,无论遭遇泥石流还是狂风暴雨,你只能安心等待,等到雨过天晴再上路,被旅途劳顿折磨过的身心如同打不死的小强,总会在第二天的艳阳下满血复活的。
这一趟318之旅,在翻越一重又一重的高山时,看到的不仅有自驾的车队,还有骑摩托车的,骑自行车的,推小推车的,乃至徒步入藏的人们,一路风尘仆仆,既要躲避车流,还要顶风冒雨。他们所要遭遇的辛苦与危险,比安坐在车内的我要多得多了。我想:不管选择了何种出行方式,都代表了自己的心意——就这样走下去,走到圣城拉萨,完成自己心心念念的朝圣之旅。这是此次旅行的目标,更是人生中试图超越舒适区的目标。
雪域高原上的古城拉萨啊,因为所有通往她的道路都需要翻越重重高山,跨过条条江河,她的存在,就是对于每个想要抵达此地之人的考验,从这个角度来说,去拉萨意味着求取真经也不为过。所谓真经,不一定是藏于寺庙的卷卷经书,一路饱览的壮丽山河,沿途遇到的各色人物,道路受阻后的种种努力,不都是让我们心灵成长的真经吗?
以至于回到西安后,我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这个现代化大都市只是虚幻的存在,我在金沙江、怒江、帕隆藏布江、雅鲁藏布江边的崎岖绕行才是真正的行走与生活,当我看到头顶的巨石、山间的碎石、脚下的泥泞,蓦然回首,发现我们与自然的距离就在咫尺之间。我们真正需要的经书,应是随着山水起伏、晨夕醒眠的自然之道。
据说,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曾写过这一首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 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 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 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 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在八廓街的路上见到许多穿着各色藏服拍照的女孩子,各种妖娆与妩媚,看起来是很美,可就是觉得不舒服,她们是想让圣地的民族成为陪衬呢?还是为了炫耀自己曾来过这圣洁的城市?
我愿意——把自己的心留在这里,留在青藏高原的群山之中,是对这次旅行的最美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