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漫天飞雪,看着这纷纷飘向我脸庞的晶莹的小雪花,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外婆家。
外婆家在冷市镇的小山村,绵延的山里长着参天大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沉静地屹立着。家家屋顶有炊烟,老奶奶老头子坐在自家屋口,看着耍闹的孩子们,咧开缺牙的干瘪嘴唇微笑。有条小溪流在村口盘旋而去,小时候经常想,我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小溪的尽头吧。
下雪的山村是寂静的,屋檐边垂下根根透明的冰柱,树枝被白白的雪压得不住点头,小溪流的水也不动了,只剩下顽皮的孩童们的嬉闹,和偶尔零星大人们的劝骂。我那倔强又好强的外婆总在火坑边抽她那长长的烟杆,时不时塞点烟草进去,狠狠吸两口,咪着眼看着那忽红忽暗的光,仿佛在看着时光,在她的一呼一吸中,在她的燃烧的烟管里,缓缓消逝。外婆常年瘦,后来得了癌症更是瘦得皮包骨。当读小学的某天,我被从学校带回来,看着躺在床上那削瘦得认不出来的身体,我妈说,赶紧叫外婆。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其它的已记不起,只记得外婆给我梳头会把我的头发扎得紧紧的,无论我怎么疯都散不掉,只记得葬礼那天,我在屋子旁边的小溪边,把裤腿卷上来,漫着溪水,走来走去。还有外婆那长满皱纹的深深印刻在我心里的面容。
有些事忘不掉,有些人永远在。山村的下雪总是和浓浓的年味联系在一起的,杀年猪,烘腊肉,抓湖鱼,煎鱼块,还有炸巧果、做糍粑,乡人见面总问的是,你家今年备了多少肉,肉的数量代表着这个家庭今年产出是否丰盈。在外打工的小伙子小姑娘们都回来了,在外面找对象总是那么的困难,过年正是相亲的旺季。媒婆把照片拿给双方看一下,双方家庭一合计家底儿,合适,见两面,合适,就成了。开春了两人去同一地儿打工,待一年半载回来结婚,就开始过上了平凡人家日子。堂哥总说,厂里的姑娘不好追,人家见过世面的,要求高,所以姑婆介绍对方姑娘是深圳哪个大厂里上班的,被他拒绝了。堂哥说,我们老实人家,只想找个婆娘过安稳生活,别的不图。当时觉得堂哥咋这么没出息,现在想想,安稳日子是最难得的。
窗外的雪还在下,我又想起了我那老实巴交喜欢抽卷烟的外公,虽然不是亲的,却也真真让我感到了宠爱。外公手巧,会用竹条编动物,用木头做各种家具,识草药,家里人有个小病痛他总是拿起镰刀上山抓点不知名的草药,回来一煎,就好了。外公话不多,总喜欢凑着一堆大老爷们打牌,我总在他打牌时翻他的口袋拿钱去买吃的。旁人总笑,“打牌的时候莫翻口袋啦,要输钱的”,他边骂边问,要多少。拿到“巨资”后,我领着一堆小朋友去供销社,每人买个糖,然后回来赖在外公身上看他玩牌。沉默的外公得了老年痴呆,去年回去时候已经不认得我,我在他耳边大声喊“嗲嗲,我是丹丹”,他抬起无神的双眼,若有所思。
外婆走了十几年,妈妈走了大半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让我体会到了死亡的不可抗拒性。人生就是这样,来不及挥手说再见,回头就己不在,转头抹干泪水,继续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向茫茫的雪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