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倒是多情也深情

提起纳兰容若,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那句词“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一岁的纳兰在抓周时就拿起了毛笔与珠钗,从此便再也不肯放下,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纳兰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情,拿起珠钗,便是纳兰将为在水一方的佳人而寤寐思服,拿起珠钗,便是纳兰将为绵绵不绝的心事而书尽情思。

纳兰的确是一个多情才子,但他的每一种情思却又是如此深沉,他钟情于“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他专情于“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的佳人,他重情于“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友谊,他闲情于“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山水。

纳兰长了了一颗江南文人的心,他想在雨后初晴之时泛舟于湖上,他想在天朗气清之时结遍兰襟,他想在时光恬静之时与佳人耳鬓厮磨,可奈何命运却要让他生在寒冷的北方,一切都来得那么猛烈,于是在白天他只能“忆交加,倚着闲窗数落花”,口中念着“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在黄昏他只能“沉思往事立残阳”,口中诵着“如花美眷,怎抵似水流年”,在夜晚他只能“幽窗冷雨一灯孤”,心里呢喃着“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闻”。

为何纳兰总是“愁似湘江日夜潮”呢?只因他的心离开了他的家园,他就像一个丢了糖果的孩子,他的心又是那么的敏感柔软,这世间再微小的枯荣都足以触动他的这颗心,所以就引出了纳兰的百般情思。

纳兰向往江南,江南一直是他的诗与远方。

纳兰写了一首《忆江南.何处异京华》表达了他对江南的喜爱:

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

江南不像那雄伟壮阔的京城,江南有的是“小桥流水人家”,有的是“鱼戏莲叶间”,有的是“船动湖光滟滟秋”,世人都向往京城的繁华,而在纳兰看来,那里却是“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别离,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无奈,是“久在樊笼里”的苦闷,纳兰厌恶官场的蝇营狗苟,大多数人都无比羡慕纳兰的身份与地位,但在他的心中,高位却是“雄丽却高寒”,况且他亦有自己的远大志向,他虽是御前侍卫,然而这也不过是陪康熙皇帝吟诗作赋而已,他始终未能施展自己的才能,于是他便想要逃避现实,他想要活在江南烟雨中,他想避开官场的风沙,他想用江南的雨滋润他的心田,可他终究是不能长期生活在江南的,他只能一直跟随着康熙皇帝。

纳兰是天生的情种,情一直是他心头的期盼与牵挂。

纳兰的爱情用《红楼梦》中的两句话来描述极恰。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纳兰的心总是在满怀期待之后又失望至极,当希望变成失望,当愿望变成绝望,他陷得越深就越痛,可即使再痛又如何,他也只能“又误心期到下弦”,“独自闲行独自吟”,“两眉愁聚倚栏杆”。

纳兰的表妹是他的初恋,他们俩青梅竹马,心灵手巧的表妹能绣出并蒂莲,怎奈何命运却不能让他们在一起,他们可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可他的表妹却不能“十四为君妇”,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他们只能遥遥相望,的确是“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多年以后,便是“十年青鸟烟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纳兰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便是他的妻子卢氏,卢氏温柔贤惠,素来亦知纳兰的才华,她仰慕着纳兰,她见到纳兰便想要把自己所有的好都给纳兰,如果说林黛玉来到世上是给贾宝玉还泪的,那么卢氏来到这个世上便是把自己所有的温暖都给纳兰,卢氏带给纳兰爱和暖,带给纳兰希望,她是纳兰人间的四月天。

当纳兰随康熙出巡时,纳兰想着卢氏,想着她是否也像杜工部诗里写的那样:“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卢氏是否在想:“远方的人啊,你想我吗?我看到‘一骑绝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可‘过尽千帆皆不是’,我思念你已是‘肠断白蘋洲’。”

小别胜新婚,归来见到妻子的纳兰必然是非常高兴的,妻子卢氏为纳兰煮酒,而纳兰为她写下诗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很多时候,纳兰的诗与远方不是别的,仅仅只是眼前的卢氏,他只想陪她看那细水长流,听那燕啼蝉鸣,嗅那雨后花香,无论做什么,只是陪伴着,如此便好。

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卢氏不久便因难产而死,这使得纳兰痛心不已,每每回忆起与卢氏有关的种种,他也只好枉自嗟叹,去年今日此门中,纳兰与卢氏在那寻常风月之下等闲谈笑,一起看那芙蓉次第开放,可今年花依旧,不见去年人,想想与她一起剪断那风筝线以了愁绪,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奢望,“若使纸鸢愁样重,也应难上最高头”,这风筝再怎么放,也带不走纳兰心里的痛楚,“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这恨有谁知道呢?天知,便有了啼血的杜鹃,地知,便长了这“凄凉满地红心草”。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这凄恨不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离别,而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相忘”的死别,可纳兰有什么办法呢?也只怪他是天生的情种,所以弄了个多愁多病身,纳兰越是心痛,他的寒疾就越严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痛苦之中写下诗词,与她了结这离愁别怨: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木兰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卢氏曾告诉纳兰,这最让人愁的字莫过于“若”了,是啊,“若”便是“如果,假如”,如果一切都像初见她那样该多好啊,她在雨中撑着两把伞,一把遮自己,一把遮着初开的荷花,见她笑语盈盈便心生怜爱,假如可以重来再与她耳鬓厮磨,花前月下,可是既无假如亦无如果,只有纳兰容若的名字里还有一个“若”字,只有纳兰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有纳兰独追忆,真个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纳兰在爱情上忠贞不渝,在友情上亦深情厚谊。

纳兰广交友人,可谓是“结遍兰襟”,而与纳兰情谊最深的莫过于他的人生至交顾贞观。

纳兰与顾贞观相识不久便觉与顾贞观相见恨晚,于是他便写了《金缕曲.赠梁汾》赠与顾贞观: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纳兰在告诉顾贞观,我纳兰不过是狂人而已,生在这富贵温柔乡不过是偶然,希望你不要因身份地位而不接近我,希望你以常人之心对待我,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愿与你不醉不归,我也不管那世人诽谤,即使遭逢千灾万难,我们的友谊也将天长地久。

如果说情是前生五百次的回眸,爱是百年修得之缘,那么知心便是三生石畔日日心血的倾注,纳兰就是愿意把自己的心血倾注给知己的人,闲暇之时,纳兰与顾贞观或是青梅煮酒论英雄,或是泛舟江南吟诗词,或是过林穿云遍访友,知己之交不论门第,不问出身,更不管那世人诽谤,只需“我知你”三个字便足矣。

纳兰在江南随康熙出巡之时收到了顾贞观新填的词《浣溪沙.梅》:

物外幽情世外姿,冻云深护最高枝。小楼风月独醒时。

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待他移影说相思。

纳兰观后便答了一首《忆江南》:

新来好,唱得虎头词。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标格早梅知。

纳兰素知顾贞观的高洁品格,所以他深知顾贞观的词表相思更表品格,“标格早梅知”,是纳兰知道顾贞观的品格就像梅一样坚韧不拔。

知己难得,故有“士为知己者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之说,顾贞观为母亲丁忧,纳兰的心就跟着顾贞观越过千山万水“直过画眉桥,钱塘江上潮”,中国人的知己之情,往往体现在患难之时或离别之际,纳兰对顾贞观的情谊在顾贞观失意之时或与顾贞观离别之时亦体现得淋漓尽致。“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是纳兰思念顾贞观已肝肠寸断,“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是纳兰知顾贞观是明慧才高之人,所以容易招致小人的迫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们俩都刚正不阿,且仕途难定,他们的境遇相似,且他们的心是一样的,他们都充满了诗意与真情,所以他们相见恨晚,互为知己,知己便是我知你。

纳兰31岁时因寒疾而死,病由心生,心中有一片宁静自然能坦然的面对一切,奈何纳兰满腹心事无人说,这些心事剪不断,理还乱,想得却不可得,想借酒消愁却是愁更愁,想入眠却更觉愁绪满怀,多想不不去想,夜夜偏又想,怎教人不为难?所以纳兰的心病是好不了了,多情而深情的纳兰走了,今天的我们再读他的《饮水词》,又惹起一件件心事,一缕缕愁思,一份份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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