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善恶之环。老药铺的白掌柜,一辈子都在给人施药。灾年时,他敞开铺子的门,把当归、甘草往饥民手里塞,说“煮水喝,能撑得久些”;
战乱时,他冒着炮火往伤兵营跑,熬的药汤能从巷头摆到巷尾。百姓们都说他是活菩萨,连门槛都被来谢恩的人踩矮了三分。
可三十五岁那年,白掌柜突然关了药铺,在院里种起了毒草。
曼陀罗、附子、断肠草……郁郁葱葱地爬满了篱笆,引得邻里侧目。有人问他:“您这是咋了?忘了菩萨心肠了?”
他只是摇摇头,把捣好的毒汁装进瓷瓶,贴上年月,锁进地窖。

直到十年后,山里闹起了狼患。成群的恶狼下山叼走孩童,猎户们设陷阱、放弓箭,都挡不住它们的凶性。
白掌柜打开地窖,取出那些封存的毒草汁,拌在牲畜的血肉里,摆在狼常出没的山道上。
三天后,狼患平息了。有人看见他蹲在山道边,用石头掩埋狼的尸体,眼眶通红。“这些毒物,救了人,也害了命。”
他喃喃自语,“可若当初不种,如今这满山的哭嚎,如何平息?”
没人再称他活菩萨,却也没人骂他狠毒。大家看着他重新翻整院子,一半种药草,一半留着空,说:“该救人时救人,该除害时除害,这才是正经。”

城西的李屠户,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凶神。他宰猪时从不用麻药,一刀下去,血溅三尺,还爱跟顾客吵架,少一分钱都能把肉扔回对方脸上。
有回邻居家的孩子偷了他挂在梁上的腊肉,他追着孩子打了三条街,最后把人家的门都踹破了。
街坊们见了他就躲,说“这人生来带煞,离远点好”。
五十岁那年,李屠户突然不宰猪了,改去渡口撑船。渡口的水流急,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人。
他撑着船,见谁要过河都先问“会水不”,遇着老人孩子,就背着上船,分文不取。
有次山洪暴发,上游冲下来个破木筏,上面捆着个哇哇哭的婴儿。李屠户跳下水,游了半里地把婴儿抱回来,自己差点被卷进漩涡。

婴儿长大些,总缠着他问:“李伯,他们说你以前好凶哦。”李屠户摸着孩子的头,看江面上的夕阳:“以前是凶,可凶到极致,才知道啥该护着。就像宰猪,是为了让人有肉吃;如今撑船,是为了让人平安过河。恶劲用对了地方,也能长出善来。”
后来白掌柜的药铺重开了,地窖里的毒瓶依旧锁着,只是多了本账册,记着某年某月用了多少毒草,救了多少人。
李屠户的船还在渡口,只是船头多了个小木箱,里面放着糖果,专给坐船的孩童。
有个云游的僧人路过,见了这两人,合十道:“善到极致,知需雷霆手段;恶到尽头,方悟该护持何物。善恶原是一枚铜钱的两面,转得动,才算活透了。”
白掌柜笑着递过一杯药茶,李屠户忙着把船缆系紧。江风掠过药铺的幌子,又拂过渡口的船帆,像在说: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彻底的恶,就像月圆了会缺,潮涨了会落,懂得在该转身时转身,该出手时出手,才算把这枚铜钱,转得圆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