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对于李白而言,显然属于后者。纵然时光已经流逝了1300多年,但是今天的江湖依然处处是他的传说。或许在那个叫政治的领域,他,飘荡半生,败得一踏涂地。但在那个叫做诗的国度,他,至高无上,他,属于永恒,他,是永不坠落的皓月。
李白一生渴望出仕,渴望成为辅弼之臣,他一向以晏婴、管仲、姜子牙自比,但他不愿意走科举之路,也许是不想从最底层做起,经过数年的苦熬,才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也许是他内心的高傲,不屑于走凡夫俗子之路。他要的是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所以他带着他的满腹经纶,四处干谒,但他干谒推荐的文章常常充满了狂傲和自负,大有一种我李白旷世之才,你不推荐我,就是有眼无珠的感觉。在他自己看来是狂放不羁,但在外人看来有失体统。也许,体统是什么,李白一辈子也不会懂!
但是官场要的是韬光养晦,最忌直来直往。几百年后,同样才情无双的苏轼,在周旋于政治时,多次败落,几乎丧命。
开元九年(公元721年),王维进士及第,而同龄的李白正前往渝州干谒当时的文坛泰斗李邕。有说李白在谒见李邕时,因为不拘俗礼,且放言高论,纵谈王霸,使李邕不悦。一说是李白是托渝州的朋友代为呈递自己的名刺和诗赋,但是一直没有等到李邕的接见,他的朋友告诉李白:李邕自诩名重当时,对他这个文坛晚辈很不屑,而且觉得他的诗赋才气不足,所以不愿意接见。
但不管是哪种说法,总之这件事让李白很不爽。诗人不爽肯定要写诗的,他是李白,不仅写诗回怼,还要呈给李邕看,故名《上李邕》。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邕在开元初年,是天下皆知的名士,历史上的李邕素负美名,人间素有声称,后进不识,京洛阡陌聚观,以为古人。但就是这样的文化名人,李白敢于点名指姓直接回击,足见其胆识与魄力。这就是李白,笑傲权贵,平交王后!阿谀奉承?低眉顺眼?不好意思,李白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大鹏是李白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借以自喻,既是自由的象征,又是惊世骇俗的理想和志趣的象征。多年后,李白的绝笔诗《临终歌》首句“大鹏飞兮振八裔”同样以大鹏自比。
回到这首诗,开篇和结尾都是流传千古的名句。全诗开篇激昂高调,前四句均以“大鹏”自比。大鹏是《庄子·逍遥游》中的神鸟,传说这只神鸟其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其翼若垂天之云”,翅膀拍下水就是三千里,扶摇直上,可高达九万里。大鹏在庄子的哲学体系中是自由的象征,李白深受其影响,故而李白的作品中永远有最浪漫的幻想,永远充满对权贵的傲视和对自由的追求。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李白以大鹏自比,描写了传说中的神鸟大鹏起飞、下落时浩荡之景象,更是表现出了诗人李白此时豪情满怀、直冲青云之志向。在诗中第三、四句李白写到:“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即使大风停下来,大鹏落了下来,也会在江湖激起波澜。如果李白自比大鹏,那么李邕自然就是大鹏乘借的大风,李白在这里言明即使将来没有了李邕的相助,他也能在政坛造成非凡的影响。这种非凡的胆气不得不用一个“狂”字来总结。
诗歌的后四句,是对李邕怠慢态度的回答:“世人”指当时的凡夫俗子,显然也包括李邕在内,因为此诗是直接给李邕的,所以措词较为婉转,表面上只是指斥“世人”。“殊调”指不同凡响的言论。李白的宏大抱负,常常不被世人所理解,被当做“大言”来耻笑。李白显然没有料到,李邕这样的名人竟与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于是,就用圣人识拔后生的故事反唇相讥。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论语·子罕》中说:“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这两句意思是说孔老夫子尚且觉得后生可畏,你李邕难道比圣人还要高明?男子汉大丈夫千万不可轻视年轻人呀!后两句对李邕既是揄揶,又是讽刺,也是对李邕轻慢态度的回敬,态度相当桀骜,显示出少年锐气。
丈夫未可轻年少。30年河东,30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千年后的今天,试问还有几人记得李邕是何人?但即便再过几千年,只要人类的文明不消失,只要中华的文化不毁灭,你会看到:初学识字的孩童用稚嫩的口语读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你会发现,江湖依然是属于他的传奇:在诗的国度,他腰胯一把宝剑,手持一个酒壶,骑在一个毛驴背上,晃晃悠悠走过千年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