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奶奶病重的时候,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建议奶奶出院,回家享受剩下最后的日子。回家后,爸爸和叔叔已经通知了许多远近的亲戚,告知奶奶的情况。
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有我认识的人,更多是我不认识的。他们来来回回穿梭在奶奶的房间里,对已经迷糊的奶奶,简单的问候,声音很大,但是交流困难,奶奶已经认不出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哼哼回应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了又走了,直到天黑。
我一直坐在奶奶的床头最里面他椅子上,等到最后的人走了。就剩下我在看着奶奶。奶奶身上盖着棉被,在这不冷的天气,她仍然抖得像筛糠,我揍近奶奶,问她是不是很冷,奶奶听懂了我说的话,嘤嘤地说:“刚刚去了后山回来,有点凉。”
“奶奶,你什么时候去的后山,你没有去后山,你一直在家。”我听她说这话,忙回应她。
“去了一会,才回来。”说完,她头歪到一边,自顾地睡了,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奶奶对我向来很亲昵,但这种时候她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话,让我不襟脊背发凉。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寂静的房间里,昏暗的一盏黄灯在空中摇晃,外面不时传来一声“噜噜噜……”的鸟叫声,据村里的老人说,这种鸟叫报丧鸟,这样的鸟叫声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刚开始是晚上叫,后来白天也开始叫了。
后来的两天,奶奶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几乎滴水未进,晚上爸妈和叔叔婶婶轮流守夜。我夜里睡不踏实,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过逝了几年的爷爷回来了,他站在奶奶的床边,指着床上的奶奶骂个不停,大概意思是骂奶奶没有照顾好孩子们。
最后,奶奶气若游丝,经过爸爸叔叔商量,不得不将奶奶搬到客厅的地板上躺了。在村里的风俗,人将死,是要搬到地上睡的。那时候我家还是旧泥房,房顶很高,厅房靠墙的地方,平铺着厚厚的稻草推上,放着一块木板,就成了一张将死之人的床铺。奶奶平躺在上面,似乎没有任何知觉,她醒来的次数逐渐减少。
怕来不及,办理丧事的一却事宜早已开始进行了。寿衣定做,白酒席筹办,请八仙,做灵堂,。这些事由近亲戚一个有能力的人帮忙号召大家做。
请道士先生这事不用大家操心,因为我的堂叔,也就是我爷爷的亲兄弟的后一代,他就是道士先生,我们家的事,自然是他带整个团队出场。那晚,他看着奶奶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此时,家里还有另一个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原来,妈妈曾听姥姥说过,奶奶的病情,有一个神婆可以救下来的,那位神婆也不是住姥姥那个村,几经周折,过了几天才请来那位神婆。
后来,在被道士先生下了死亡通知那天晚上,在那张铺满稻草搁着木板的床上,奶奶被那位神仙一般的神婆,妙手回春,救了回来。
那年奶奶八十岁,过去她常常说,有位仙人给她算过命,说她吃饭吃到八十岁,那场死而复生的劫难,奶奶应该是欣然接受的吧。
奶奶是个性情温和的女人,对我们儿孙辈很是疼爱,晚年除了上述所说的事情,身体一直很好,记忆里她没吃过什么药。直到最后两年,她的意识很迷糊,但也仅限于认不出来人是谁,所以她没有带给身边人任何负担和压力。
相比起隔壁,他家的奶奶就非常折腾人。那位奶奶病了以后,每天活动仅限于床上,半夜说饿了要儿媳起床做饭吃,能吃能喝,但是不能自理,大小便拉了满床,带上尿不湿也会自己扯掉,抓着大便往嘴里吃也是常事,儿媳们的孝心免强维持了半年,终是溃不成军,最后落个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骂名。
因为离家几年,我能和奶奶天天相处在一起,每次回家,她听了我自我介绍半天,才像恍然想起,念了一遍我的乳名,那时候我总在想,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吧。
奶奶走之前的那天天,生病刚住进医院,就吵吵闹闹着非要回家,说不想死在外面,爸爸兄弟俩商量只好办了出院。回家的事爸爸都想好了,让奶奶住进我们家里,这样照顾起来更方便,奶奶这种时候是一刻也离不开人的。
说一说我们家的房子,爷爷生前建了一排平房,是大大的水泥砖,两个大大的洞,一块一块垒起来的房子。爷爷走后奶奶一直坚持住在爷爷建的房子里,直到后来,有些年代了,自然有些暗,而爸爸和叔叔的房子是后来建的,就建在奶奶住的房子两边。
那天回到家,奶奶却还是闹腾个不停,说要回家,不想住院,可是她不知道,这已经不在医院了啊,已经回了家啊。原来,她说医院的墙是白色的,家里的墙是灰色的,怎么解释她也不听劝,无奈,只能送她回到她房里。之后,奶奶情况一直不好,昏昏沉沉睡着不醒。直到几天,她突然醒来,能吃能喝,心情不错,脸色也红润,叫人扶她站起来,大家都担心她站不起,只扶她坐在床上。那天晚上,奶奶趁着守在床边的人起开一会。自己起身下床,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那次摔倒,奶奶疼得很厉害,她嚎啕大哭。为了那一次疏忽,家里人非常自责,大家跟着奶奶哭了好久,奶奶说她舍不得我们,舍不得走啊,她想再看看我们过得更好,想看看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我为了奶奶受的那一次苦,常常心疼到流泪。奶奶就这样走了。
奶奶享年90,而我因为身在外地,听到奶奶离世的消息,紧赶慢赶回到家,奶奶已经入殓了。一次次害怕的最后一面果然真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