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疯子)
我身边有很多无趣的人。
每天早上早起给孩子穿衣做饭,送完孩子上学又匆匆赶去上班的一部分人;还有一些人,总在看手机,抽烟,煲剧,看手机的循环中;最后剩下的都是疯子和路人。
除去童年被一个瞎子老光棍带了一年多,被一个抑郁的老太婆照顾一年多,随后便跟随一对可怜的夫妻在异地长大,接触最深的,要数酒疯子大伯。
“你问我 爱你 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颠簸着,要倒不倒,五十多岁当了爷爷的酒疯子大伯,能一首歌走遍三村五社,到家家户户里问,“我儿啊,在家啊,有没有酒喝?”这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大伯,也是我第一次遇见到家里来骗酒,喝了酒就赖着不走的酒疯子。
疯子在整个乡里,名声都臭豆腐一样,隔老远都能闻见,却没有人能真的拒绝。一双拖鞋,一个酒瓶,到处都能把人逗乐。孩子、务工人、三姑六婆,谁都逃不了那二两酒的嬉弄。大家把他当笑话,他把自己当白板,想做什么,就写上去。
堂哥家新房盖好的时候,酒疯子就来了。窜门? 要酒!不仅如此,酒疯子还敬酒,并且满口唾沫说起堂哥家的成年旧事。
“你他妈给看老子豁出去!”
这一来可好,酒疯子啥也不知道地被人当众侮辱了!那还得了,赶紧上前去,抡起拳头,“你说……说什么?你……你再……再说一遍?” 左转,右转,旋转,终于转到话拉直时,被人拦住了拳头。毕竟对方年轻气盛,酒疯子还是知道怎么要酒,也要面子。于是,事情就非常尴尬地像晾衣杆挂在巷子里,无人愿意管了。万般无奈,我只能去拉酒疯子离开,顺便和他练习什么叫一步三回头,吵架活得久。一句话,真他妈爽!
母亲剥莴笋的时候说,酒疯子原先出去打工好久。那个时候,沿海地区可赚钱了。为了钱,当时父亲的大哥也出去了。可惜从高楼摔了下去,父亲的母亲去大城市领回了几百块钱,却忘了儿子的骨灰和遗孤——我的堂哥。可同样出去的酒疯子回来后,却带着整个家入驻建筑行业,投资的投资,揽工的揽工,成了村里少有的富裕户。至于酒疯子怎么疯的,谁也不知道。
“丫头,有没有酒啊?……要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给咱们都争光,知不知道?……不准忘本,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着二两酒下肚的酒疯子,我就傻笑,不说话。仿佛我母亲嫁过来,酒疯子就是疯的;我父亲生下来,酒疯子就是疯的;我那个死去的大伯死去时,他就是疯的……
门前桃花盛开的那个春天,听说酒疯子喝多了酒,栽倒了,在家躺了好久。后来就少见他了,酒疯子天天在家呆着。孙子孙女们不再跟着大街小巷吆喝着爷爷回家吃饭,田里的水稻也有人日日休整。天气好的时候,酒疯子还会陪着老伴去镇街卖点自种蔬菜。
酒疯子没再疯起来了,也变成那样无趣的人了。他骑三轮车路过我家的时候,不再有沉浊的酒气,却仿佛哼着同样的调子: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