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睡觉前,欧阳建国会用搪瓷盆泡好中药,早晨四点准时起床熬中药。中药难闻的药味沈晓鸥难以下咽,想到孩子,还是掐着鼻子往下咽。有几次,喝到一半的时候没忍住吐出来。
欧阳建国看着媳妇在卫生间呕吐不止的痛苦的样子,不止一次劝妻子放弃。但是,内心对孩子强烈的渴望沈晓鸥一次次把中药咽下肚。
苍天不负苦心人。某个早晨,沈晓鸥端起药还没有喝感觉胃里一阵恶心,转身跑进卫生间干呕。身体的疲惫感袭来,欧阳建国又一次劝说媳妇放弃吧!
连日来沈晓鸥吃饭越来越少,人越发消瘦许多,脸色蜡黄蜡黄的,像极了秋风里瑟瑟发抖的枯草。
“这药咱们不吃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欧阳建国看着媳妇没精打采的样子,心疼的说。
“不行,放弃前面的罪就白受了。”沈晓鸥强忍难受,再次想端起碗喝下中药,伴随而来的是有一阵更为强烈的干呕。
一股接一股的干呕,沈晓鸥越发的虚弱,整个人斜靠在男人的身上。
“今天怎么会呕吐的这么厉害,呕吐,呕吐,会不会是怀孕了?”欧阳建国被自己的念头惊到,立刻小心翼翼的把媳妇平放在床上,穿着拖鞋跑出去,拖鞋在脚下一掉一掉的,快速的奔跑男人踩到瓶子上险些摔倒,拖鞋被甩到一边。欧阳建国干脆捡起拖鞋拿着拖鞋向前跑,急匆匆从附近药店买完东西又往回跑。
“媳妇,来我扶着你去卫生间,我怀疑你是不是怀孕了,才会吐得这么厉害。”迷迷糊糊中,沈晓鸥听见丈夫的话顿时也来了精神。几分钟后,两条试纸上出现两条红色的杠杠。
欧阳建国拿给沈晓鸥,两个人高兴的笑了,抱在一起哭了。“我们有宝宝了,你怀孕了!我们有宝宝了!”男人不停的说,沈晓鸥不住的流泪。笑中有泪,泪中有笑。喜极而泣,来之不易。太多的词语不能表达两个人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
医院候诊大厅里,沈晓鸥被丈夫保护的严严实实。春夏之交的季节,周围人大多已经换上风衣,只有沈晓鸥穿着长款棉服。沈晓鸥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感觉自己像个怪物,往男人身边再靠了靠。
“没事,一会就出结果。”欧阳建国手里拿着暖水杯,和水果、面包。
终于等到叫号,欧阳建国一个箭步冲过去,从医生手里结果化验结果,整个人却楞在当场。
诊室内。
“医生,我的症状和怀孕一样,贪睡、呕吐、浑身无力......而且在家里检验也显示怀孕,为什么验血结果却没有怀孕?会不会弄错了?”沈晓鸥因激动说话有些口吃。
欧阳建国拉着妻子的手,劝慰着:“你别急,听医生怎么说。”
“我怎能不着急,我吃了那么多的药,受了那么多的罪,在家里验的好好的,为什么会不一样?呜呜呜”沈晓鸥大声喊,声声都是质问和不甘。
“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最近的症状可能与你精神高度紧张有关,这在医学上叫假性怀孕。你慢慢调理,这种事着急没有用的。”医生的诊断结果彻底将女人击垮,门诊室淹没在女人奔溃的哭声里。欧阳建国能做的只有把女人搂的紧紧的,两个人深陷失望的泥潭,眼泪都是多余的,更何况语言。
婆婆公公,岳父岳母传过来的问候成了填补泥潭的污水,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中,沉默成了最震耳欲聋的声音。
沈晓鸥不甘,倔强的尝试试管婴儿,一次次抽血化验之后,医生给出的结论成了击倒女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你的身体不适合做试管。”
积攒所有的失望,被告知没有希望,便是绝望。
失望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接连到来,沈晓鸥终于倒下了。
当伤疤再次被解开,被亲人血淋淋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沈晓鸥呆如木鸡,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宋丽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怎么可以啊?”刘彩霞看着女儿痴呆呆的样子,仿佛当年女儿希望全部破灭后晕倒当场的样子再次出现。
刘彩霞的怒吼并没有让宋丽华就此住口。
“怎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欧阳慧子是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欧阳建国抱回来的孩子,没准是野孩子,也说不准是欧阳建国和哪个女人在外面生的孩子抱回家让你养,你还......”宋丽华说话还未尽兴。
“啪”响亮的巴掌声打断宋丽华,脸上几个鲜红的手指印根根分明。宋丽华抬手将刘彩霞推到跌坐在地上,撞到茶几上的水杯和水壶,传来玻璃炸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多多看着争吵的人,哇哇大哭起来,跑到刘彩霞的衣角,又拉拉沈晓鸥的衣服,又跑到宋丽华的身旁抱着姥姥的大腿哭。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吵闹声,声声入耳,声声刺耳。
沈晓鸥默默的流泪,不住的摇头,“嫂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怎么可以?”
“你们想把房子留给没人要的野孩子,不可能!野孩子就是野孩子,到什么时候都是野孩子,没人要的野孩子。”宋丽华看着刘彩霞和沈晓鸥厉声喝道。“房子必须给沈茜,不给谁也别想过清净。”宋丽华几乎要疯狂,喋喋不休的说着:“你三十出嫁,家里出钱给你买房子,买楼房,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家里的房子还要有你的份?
野孩子就是野孩子,今天我就说了,她就是野孩子,你们能把我怎样……”
“妈,你怎么了?谁是野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欧阳慧子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的橙子滚落一地,女孩愣愣的看着屋内混乱的场面,慢慢挪步到沈晓鸥面前,手落在沈晓鸥的肩膀上,木讷的问。
“慧子,慧子,你别多想,你是妈妈的孩子,你不是野孩子。”看见女儿到眼前,沈晓鸥来不及擦眼泪,抱抱女儿,“我们走,慧子我们走。”沈晓鸥拉着女儿的手要往外走。
“妈,咱不能走,舅妈口口声声说,野孩子,谁是野孩子?”欧阳慧子拉住沈晓鸥往外走的身体。
“舅妈,你口口声声说野孩子,你说清楚究竟谁是野孩子?”欧阳慧子一手拉着妈妈的手,一手指着宋丽华的脸。
说也没有想到欧阳慧子会在这个时间点来这里,沈晓鸥拉着女儿的手往外使劲拽,“慧子,跟妈妈走,我们离开这里,咱们回家。”
刘彩霞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慧子听话,和妈妈回家,舅妈没有说你。听话,我们慧子最听姥姥话了。”
“姥姥你别劝我,今天舅妈不给我说清楚谁是野孩子,我们不会走。舅妈,你说话,你说话呀!”欧阳慧子一声一句的叙述变成质问和怒吼。
眼前的小姑娘,长的个头不高却眉清目秀,白皙的面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起来可以眯成一条缝,今天因为愤怒睁得堪比驼铃。宋丽华内心生出几分胆怯。
“慧子,舅妈没有说你,舅妈没说你。”宋丽华对这个小姑娘从心底里发怵,说话时,情不自禁往后退几步。
“没有说我,你在说谁,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谁是野孩子?”宋丽华往后退一步,欧阳慧子拉着妈妈的手往前挪一步。
多多被吓得哇哇大哭,欧阳慧子回头看了看小孩子怒吼着:“别哭了,住嘴。”
多多被小姑姑一声吼吓得住嘴不敢哭,小嘴巴一撇一撇的,眼里含着泪憋着委屈,可怜巴巴的像只被扔出家门的小狗。
欧阳慧子把所有人都镇住了,一步步进逼宋丽华,“你说,你说呀,到底谁是野孩子?”
沈晓鸥生气天生的懦弱,不会打架,如今轮到女儿为自己撑腰,有欣慰也有苦涩。
混乱中,沈晓鸥手机铃声响起。沈晓鸥去抓手机,颤抖的手拉几次拉链没有拉开。欧阳慧子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妈妈。
“你在哪里?……”欧阳建国加班已经结束,想问媳妇儿在哪里,晚上是否在家吃饭,的话没有说完听见妻子哭泣的声音。
一个人内心再强大,可以承受委屈,但是遇到懂自己的那个人,能够包容自己的那个人,一瞬间便不再忍受,不能忍受。沈晓鸥听见男人的声音瞬间崩溃,所有的委屈一泻而下,哭出声来。这就是爱的力量,这就是允许做真实的自己的力量。
“你怎么啦?为什么哭啊?慢慢说,你怎么了?”妻子的情绪引起欧阳建国强烈不安。“你别哭,告诉我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欧阳慧子从妈妈手里拿过手机:“爸,我和妈妈在姥姥家。你快过来。”
“你俩别急,我马上来。”电话被匆匆挂掉。欧阳慧子还在继续逼问中。
“这是怎么了,在电梯里就听见家里吵闹的声音?”沈晓海从电梯里出来,敞开的防盗门把满地狼藉暴露无遗。
“这咋了?”沈晓海走到门口问。
“姥爷,多多怕。”多多看见救命恩人一般哭着跑向姥爷,一下子扑进沈晓海的怀里。
“这是怎么啦?一个个哭的泪人似的。多多,告诉姥爷怎么啦?”沈晓海抱起外孙女往屋里走。
多多不说话,手指着屋里的几个人,身子缩在沈晓海怀里。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替别人撑把伞。沈晓鸥等待那个给自己撑伞的人。
只有用爱去丈量,才能知道彼此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