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曾说,你能写就能说。下笔如有神,出口能成章。
那时我语文还不错,但心里不认同爷爷的说法——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许在能随时随地一众人群中侃侃而谈的爷爷看来,讲话有什么难的呢?
爷爷儿时处于家人不重视读书的时代——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早帮家里多挣点工分——以至于爷爷前前后后只间断地念了两册。到我所知道的爷爷会的文学技能,算盘,写字书法之类,大概都是后来跟下乡的知青朋友们处习得的。那时不像现在找什么资源都有各种途径选择。自己不主动求知,大概也就一直文盲下去了。
电话本、充当备忘录的墙壁、门板……家里各处爷爷的笔迹一直伴随我从小到大的视野。很小的时候,我对爷爷的字不太能认识。
有一次放学回家,关着的门板上是爷爷的粉笔留言“传X,饭车锅里。我们在工房干活。”——根据第二个字,我知道第一个字应该是“张”,但看起来像“传”,偏旁部首又像“临”;“饭车锅里”?说是车,但下面没出头,所以这是“大人字体”的“在”?虽然不认识,但爷爷的字似自有一番风骨,看字迹有种“大人的字真好看。我长大了写的字也是这样吧”的感觉。
——直到逐渐长大才发现其实有的大人写字还恍如稚童——
不管是常在家时的中小学时期,还是后来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的时期,记忆里——坐着说话的、站在院子里戴着老花镜翻电话本的、面前架着竹块扎扫帚的……爷爷永远是腰背笔挺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字如其人吧。
伯伯、叔叔和我爸的字也好看,不过跟爷爷的风格不同,他们的字有种特别的年代感——就像现在说起磁带、中分发型、牛仔裤会想起80后,说起预防针糖丸、滚铁环、非主流会想起90后一样。
爷爷深知读书的好处,从小给我买字帖,买钢笔,买唐诗三百首……爷爷读书少,但在他的认识范围内,只要能让我多学到东西,他都会乐于买给我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爷爷喜欢有才能的人。常听爷爷提起年轻时熟识的知青朋友,那个年代下乡的知识分子来村里时常光临爷爷所在,周边村人有事无事也爱找爷爷商讨谈天——如果不是朋友之间相处愉快,又怎会常访呢——真正的朋友,就是互相欣赏啊。
前段时间的《觉醒年代》,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一众各怀其才的人聚在《新青年》编辑处,长桌上摆着生花生,盅里盛着热水,大家在说笑间一一商讨共同事业的解决方案。真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令人动容。
不过作为孙辈的我惭愧,到现在仍是鲁迅笔下“倘无才能”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