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起来上学喽”
“起来上学喽”
那时候,雷雷哥的吆喝声就是标准的闹铃,村子里学龄的孩子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立马翻身下床,穿衣穿鞋洗脸背包,一气呵成,全程不用三分钟。也不知道当时那种说起就起的劲头哪去了,不困,也不冷,难道靠的是一腔热血?现在别说吆喝,估计唢呐也叫不醒我。雷雷哥家住村尾,一般他从家门口开始吆喝,等他走到村头,队伍也就集结完毕了!三四十个孩子再跟着他从村头走到村尾,踏上去学校的路。这种上早读课的架势像极了壮士出征。
早读课是六点钟开始的,所以有关早读课的一切,注定要在黑暗中进行的,早读课下课除外。你问我没有手电筒吗?没有。那时候虽然是通电的,不过手电筒还没普及,家家户户里仍旧有在用煤油灯和蜡烛,至今我家还有一个走马灯,没防风罩的。
出了村子,顺着路走到桥边,向右沿着河边的田埂走,第三座桥头对面就是我们学校。为什么不直接走桥对面呢?这样不是不用跨第三座桥了吗?因为学校有院墙,翻墙?学校整个就二三百平米,不怕被老师抓住秉烛谈,其实也可以。年少的孩童总有一颗躁动的心,汹涌澎湃的,随时准备爆发,到了没有父母,没有老师,伸手没有五指的黑夜,就跟拴了一个月的狗放了风,那兴奋头,别提了。总有调皮的男生恶作剧,他们提早潜藏在树后或者草丛里,瞅准女孩子经过的时间,猛地站起,“哈”的一声,配合着扭曲的九阴白骨爪,引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继而一阵惊慌失措的逃窜,又或者发出恐怖片背景乐的声音,呜呜~呜的,配合着黎明前的阵阵清风,总能达到他们坏坏的目的。不扮鬼的时候就会扮狼,我们像夏日里第一只鸣叫的蝉,能唱响整片森林。只听队伍里一声“嗷~呜~”,整个队伍即刻嗷呜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嗷呜声很像小狼在打架。不远处听到同类嚎叫的其他队伍也不甘落后,传来一声声嗷呜嗷呜回应着。临近村子里的狗醒了,又叫醒了临近的临近的村子里的狗,连绵不断的狗吠声传来,宣示着对我们的嫌弃。安静的世界被我们叫醒了。那时候我表现出超出常人的稳重,不会跟着引颈长嚎,仅仅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与河一起。我听过最多的嗷呜声,最酣畅的嗷呜声,是在上学的河边。大概那时候我还没有长出满腔热血,还没有无处安放的情绪。如今的生活让我多想仰天长啸,却找不到一处尽情释放嚎叫的尘土。我在适宜的环境里没有适宜的情绪,在有情绪的时候又找不见适宜的环境里,也许年少本就无忧,只是释放,并无情绪。
记得有次和别的队伍走近了,距离隔着黢黑,分辨不出是哪个村的兄弟,雷雷哥打头喊着 “不知哪路好汉,报上暗号!” 对面还像模像样的回了句 “天王盖地虎。到你了!” “小鸡炖蘑菇” 就这样成功会了师。武侠剧盛行的年代,经典影视的传播,给每个男孩子都种下了成为英雄的梦,而这无边的黑幕提供了最好的舞台。我在这一幕幕的欢声笑语里度过了童年的早读课。只可惜,那时候的我仅把自己放在了看客的角色,观看着形形色色的表演,看别人演绎着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也看着别人演绎我心目中的英雄,终究没来得及轰轰烈烈无所顾忌的绽放,曾以为这只是别人的舞台,没成想这也是我年华里的舞台,我本可以拥有,而我都错过了,这些,我在落幕后的很多年才明白。
早读课的照明依靠蜡烛,每人带来一个蜡烛头,放在酒盅里,一个简易的灯就成了。烧过的蜡泪流回盅里,还可以重复使用。升级版的,用易拉罐剪去顶部,侧身对开两个豁口,蜡烛放进去,再用透明胶带封起豁口的地方,权当做门,又防风,又洋气。创意版的就是拿麻将来烧,效果不错,火也不小,很有创意,就是——这么厉害的孩子,你爸妈知道吗?经过艰难得来的更加珍惜,所以那豆点大火苗下的我们,看书格外认真,唯恐漏掉了一个字,我至今仍记得,那些清晨里读过的课本。
咿咿呀呀的读书声持续个把时辰,就可以回去吃早饭了。放学的队伍绵延成一条线,挨着河,连接着学校与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