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的故事

二姑今年整六十了,这六十年里她经历了太多。

爷爷奶奶有五个孩子,二姑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最受宠的一个。爷爷奶奶家境不错,二姑小时候没受过多少苦。但人的一生,大抵总是要受苦的,小时候不受,长大了就要受。只是二姑后来受的苦太多,多到我几次想写又几次搁笔,不知道该从哪一段苦写起。

年轻时,大姑父做媒,二姑嫁给了二姑父。二姑父在城里的汽车站上班,身世可怜,亲生父母弃养,养父早早去世,养母改嫁。二姑父生得英俊却说话结巴,人越多越着急就越结巴。二姑看上二姑父的,可能只是他的工作。找一个有体面工作的城里人,对那时的二姑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令人欣慰的是,二姑父人特别好,对我们所有的亲人都好,对二姑更好。二姑在家里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二姑父对二姑言听计从。二姑父的工作从汽车站换到了酒厂,最后还是下岗了,二姑父便一边做小买卖一边种地。地里的脏活、累活从不让二姑沾手,那时,二姑是幸福的。

只可惜,这种幸福二姑只拥有了十几年。二姑三十五岁那年,二姑父就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二姑父喜欢喝酒,经常腹痛,也不去医院好好检查,只当是胃病,常吃胃药止痛。二哥车祸身亡那年,二姑说她梦见奶奶家的东房齐刷刷全倒了。第二年,二姑父就病倒了,肝硬化腹水。二姑四处奔走求医,把仅有的一点家底也掏空了,却还是未能留住二姑父的性命。送别二姑父的场景很是凄凉。二姑父料不到自己会病倒,那年种了好多地。他出殡的那几天,正是秋收最忙的时候。父亲和两个叔叔帮着打理二姑父的后事,母亲和两个婶婶帮着二姑收秋。二姑父自己几乎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同父异母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姐来为他送行。十几岁的两个表妹,五岁的表弟,披麻戴孝,谁见了都会掉泪。

从此后,二姑一人带着三个孩子艰难生活。两个表妹早早退了学打工挣钱,二姑也开始为生计奔波:给大姑父的大巴车跟车卖票,到商厦给老板卖童装。一家人省吃俭用,拉扯着表弟长大。两个表妹成家后,二姑的生活也渐渐好起来,买了楼房,开了快递门市,多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迈进。表弟谈了个对象,二姑不甚满意,但拗不过表弟,便看好了日子,订好了酒店,安顿好了零零碎碎的事情,等着给表弟成亲。

可谁也没想到,灾难的来临就那么猝不及防。表弟突发疾病昏迷不醒,急速送往医院,抢救了一下午未能抢救过来,表弟也去了另一个世界。

听到表弟走了的消息时,我始终不敢相信。那么年轻,怎么就能一下子去了?我们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喝他的喜酒,却霎时变成了为他送葬。二姑的天,从此塌了!二十几年的辛苦劳作,只有一个目标:把儿子抚养长大,给他成一个家。突然间不用了,什么都不用了。感觉老天跟二姑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大的能要了她命的玩笑。中年丧夫,老年丧子,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不过如此,银幕上上演的剧本不过如此,但那毕竟是离我们遥远的虚构的情节,而这,却是二姑活生生的人生。

二姑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她一次次哭得昏死过去。她的生活被黑暗吞噬了,她不仅仅再也看不到她的儿子,她也看不到她的明天。表弟葬礼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二姑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我带着她去圭峰寺上香,希望妙师父能打开她的心结,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力量。我也不敢去见她,因为每一次见到我们,她就会再次哭到崩溃。我时常向两个表妹打问二姑的状况,知道她在艰难自愈。人生而艰难,没想到二姑会有这么难。身病好医,心病难治!

上天有好生之德,却不能眷顾二姑一点,生生地要把她往悬崖下推。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逝去的已经逝去,活着的仍然要活着。只希望时间可以冲淡二姑的思念,让她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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