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二十年之年的记忆(三)

        朔风卷着房西那几棵老杨树的枯枝,穿过土坯墙和耳屋子的空隙,划出“呜呜”的声响。扫在墙根下的积雪冻得邦硬邦硬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像是在为腊月里的各种忙碌打着拍子。年猪的嚎叫早已消散在寒风里,扫房的尘土也已落定,可家里的烟火气却愈发浓烈——扫过房,做豆腐的日子也就到了(先扫房后做豆腐,老人们说这样就不会把房子的塔灰落在豆浆里)。这不是寻常的活计,清炖豆腐是我家年三十午餐桌上压阵的硬菜,豆腐馅更是除夕饺子的“半边江山”,容不得半点马虎。就像《平凡的世界》里庄稼人侍弄土地那般,爹娘对待这桩事,也透着一股子敬畏与郑重。

一、炕头筛豆,指尖分良莠

        土炕被八九点钟的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母亲搬来那张掉了漆的方桌放在炕上。方桌四条腿都垫着碎布,免得在炕席上磨出印子,靠炕里的两条腿垫得稍高。后来才明白,这是方便黄豆朝外滚呀!半袋秋收的黄豆斜倚在炕沿上,袋口的麻绳也松了半截,金黄的豆粒探出头,像一群好奇的小脑袋。我那时才比到方桌高一头,却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大模大样地蜷腿坐在炕里,把小腿塞进桌子底下,膝盖上搁着一个比我胳膊还宽的小簸箕,活像个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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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站在炕边,身前也支着一个大簸箕,簸箕沿儿正好抵着她的腰。她从灶房摸出那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从口袋里舀起黄豆往方桌上倒,“哗啦啦”一声,豆粒像刚出笼的小黄鸡,在桌面上四处乱蹦。我慌忙伸出胳膊拢住它们,生怕哪粒滚到炕席的缝隙里。等豆子安分了,我便用右手拨着,让那些圆滚滚、颗粒饱满的黄豆自己滚进腿上的小簸箕,左手则慢悠悠地挑出混在里面的小石子、干豆桔梗,还有被虫蛀出小洞的残豆。

        正拨弄着,我偷眼瞅向母亲,手里的动作竟忘了继续。同样是挑豆子,母亲的双手像被施了魔法,左手捡劣豆,右手拨好豆,节拍比我快了三四拍。黄豆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灵性,就着炕桌的坡度齐刷刷地溜进大簸箕,桌面很快就清出一片亮堂。她眼神专注地落在豆子上,连我盯着她看了半晌都没察觉。直到桌上的豆子见了底,她“哗啦”一声又倒上一缸子,才转头瞅见发愣的我,嘴角弯了弯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桌面努了努。我吐了吐舌头,赶紧低下头,装作认真挑豆的样子,心里却还想着她那双手的“魔力”。

        小孩儿的耐心总像檐下的冰凌,看着厚实,晒一会儿就化了。挑了不到半个小时,胳膊就端得开始发酸,我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低下头,让眼睛和桌面齐平,瞄准一粒圆溜溜的黄豆,拇指和中指撮在一起,猛地一弹——“丢儿”,黄豆像只受惊的小雀,直奔地下红漆柜而去。一来二去,好几粒黄豆都成了我的“箭靶”,正玩得忘形,脑门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抬头时,母亲正瞪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嗔怪,又有点好笑,那模样,多年后想起来,还像在眼前一般清晰。 三十多斤黄豆,在我和母亲的指尖下慢慢“筛”出了模样。母亲又把挑好的豆子倒进大簸箕,站在院当心迎着风簸了两回,最后一点杂质被风吹到墙根,黄豆在簸箕里金灿灿的。

二、瓦盆浸豆,时光酿饱满

        扫净炕头的“战场”,母亲把挑好的黄豆分装在两个粗釉瓦盆里。瓦盆是奶奶分家传下来的,身上的两道裂痕已经被麻绳掬上了,不漏一点水。边缘有些磕碰,却透着一股子温润的旧气。她提着水瓢往盆里倒温水,水刚没过豆子一指节,就停了手,“水多了豆子泡不透,少了又发僵”,她一边擦着盆沿的水渍,一边念叨着,像是在跟豆子说话。

        豆子在瓦盆里安静下来,起初还是硬邦邦的小颗粒,透着股倔强的劲儿。十多个小时过去,再去看时,它们竟像充了气似的,胖乎乎地胀开,表皮变得透亮,捏在手里软乎乎的,透着股水灵劲儿。我总爱蹲在瓦盆边,把泡好的黄豆一颗颗捡起来,又轻轻丢回去,听它们在水里发出“噗通噗通”的轻响,像在跟我打招呼。母亲见了,总说“别玩了,小心把豆子捏破了”,可语气里没有真的责怪,就像她对院子里的鸡、圈里的猪那般,带着点无奈的温柔。

       泡豆子的间隙,父亲也没闲着。从村里张大爷家借来两扇小磨盘,磨盘浑身布满细密的纹路,像是刻着岁月的密码。他在里屋地上支起两条长板凳,把磨盘轻轻搁上去,又端来温水,用炊帚细细刷洗磨盘的每一道纹路。下扇磨盘中间插着“磨脐”,固定住上下两扇,上扇磨盘边缘内侧的孔里插着弯木做的“磨拐”,另一头的小孔,就是给泡好的黄豆“安家”的地方。父亲擦得仔细,连板凳腿上的泥垢都抠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不是借来的工具,而是自家最金贵的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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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石磨转响,晨雾裹辛劳

        天还没亮透,窗外还是一片墨蓝,只有灶房的门帘缝透出一点昏黄的光。父亲已经坐在磨盘的板凳上,拉开了磨豆子的架势。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向前探着身子,右手紧紧攥住“磨拐”,猛地向右前方一用力,磨盘“吱呀——”一声转了起来,像在唤醒沉睡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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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起身揉着眼睛凑过去,只见父亲左手端着铝勺,从瓦盆里舀出泡好的黄豆,小心翼翼地倒进上扇磨盘的小孔里。黄豆顺着孔慢慢往下滑,他又往孔里添了一小勺温水,磨盘转着转着,乳白色的豆浆就从磨盘的缝隙里渗出来,像细线似的,慢慢滴进板凳下的白铝盆里。一圈,两圈,磨盘转得越来越稳,豆浆也越积越多,在铝盆里漾起小小的涟漪。

        没多大一会儿,父亲的额头就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板凳上。他把棉袄的扣子解开,露出里面的秋衣,可后背还是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右手酸了,就换左手攥磨拐,左手舀豆子累了,再换右手,动作衔接得像演了千百遍的戏。两个哥哥也凑过来帮忙,大哥攥着磨拐转了没几圈,脸就憋得通红,毕竟身小力不足,二哥就帮着舀豆子,我年纪小,帮不上大忙,就蹲在铝盆边,等盆里的豆浆快满了,赶紧端起旁边的空盆,把豆浆舀过去——能帮上这点小忙,心里竟比吃了糖还甜。

        磨完两盆黄豆时,天已经大亮,父亲终于停下磨拐,长长地舒了口气,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粘在了一起。他伸手捶了捶腰,脸上带着疲惫,却透着股踏实。我端着最后一盆豆浆往厨房走,豆浆的清香在屋子里漫开,那味道,后来在城里的早餐铺里再也没闻到过——那是辛劳里透着的香甜,是日子里藏着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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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热灶熬浆,烟火护周全

        厨房的灶台早已被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两口黑铁锅架在东西两个灶台上,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把墙面熏得黑亮。磨好的豆浆都倒进了墙角的二缸里,只装了近半缸,像一汪乳白色的泉。母亲趁父亲歇着的空,烧了两大锅开水,又把两根方木、一根圆木棍刷洗干净,靠在灶台边,像是随时待命的“帮手”。

        一家人简单吃了点玉米饭,就围着灶台忙活起来。两锅水“咕嘟咕嘟”地滚开着,挺杆锅盖被蒸汽顶得“咚咚”响。母亲揭开锅盖的瞬间,热气像潮水似的涌出来,瞬间填满了整个厨房,连对面的土墙都看不清了。我们只能猫着腰,低头在热气里摸索着走动,睫毛上很快挂满了小水珠。母亲用盆舀着开水,一点点倒进装豆浆的二缸,二缸里快满了。父亲则握着圆木棍,在缸里不停地搅动。豆浆和开水交融着,表层慢慢浮起一层雪白的泡沫,像撒了一层弹好的棉花。母亲赶紧拿起笊篱,一点点把泡沫捞出来,“这泡沫不捞净,待会儿点不出豆腐”,她一边捞一边说,声音在热气里显得有些模糊。

        接下来是“过包”了——过滤豆渣。大哥和二哥搬来两根方木,并排架在东灶的锅沿上,上面铺好木篦子。母亲从柜子里拿出新拆封的笼布,米白色的棉布透着一股新布料的气息。两个哥哥站在灶台两边,各抓住笼布的两个角,把布撑开架在铁锅上,像一张小小的网。父亲端着盆,从缸里舀出豆浆,慢慢倒进笼布里。豆浆顺着笼布细小的缝隙往下淌,流进锅里,笼布上渐渐积起了豆渣。“干货上来啦!”我站在灶台边,踮着脚大叫。大哥和二哥赶紧把笼布的四角收拢,拧成一个团,双手用力往下按,想把豆渣里的豆浆挤出来。可刚按了几下,两人就猛地缩回手——豆浆太烫了,指尖都红了。

        这时父亲从墙角拿起一个木夹板,那是他用两块方木和一根铁轴做的,边缘磨得光滑。“用这个”,他说着把夹板递给哥哥们。笼布包放进夹板里,轻轻一压,豆浆就顺着夹板的缝隙往下淌,比用手按省力多了,还不烫手。我凑过去,学着父亲的样子,帮着扶住夹板的把手,看着豆浆一点点流进锅里,心里满是佩服——父亲不像书里的能人那样会讲大道理,可他总能想出最简单的法子,把难办的事变得容易。

        过完包的豆浆装满了东西灶两口锅,刚到锅沿,不多不少。接下来熬浆才是“险关”——母亲说,去年村东头老李家做豆腐,熬浆时没看住火,豆浆“噗”地一下淤了锅,流了一地,一家人看着空荡荡的锅,欲哭无泪。所以父母亲分工,每人守着一口锅,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豆浆。我和大哥负责东西两灶烧火,不敢添太多柴,也不敢让火太小,只看着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全家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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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浆慢慢升温,表层冒出细小的气泡,像撒了一把碎银,接着又结出一层薄薄的豆皮,在水面上轻轻晃动。母亲让我慢些添柴,又端来半盆凉水放在灶台边。突然,东灶的锅边“咕嘟”一声,翻起一个大大的水花,豆浆眼看着就要溢出来。母亲赶紧拿起舀子,在水花处舀起一勺豆浆,又慢慢倒回去,反复几下,锅里的豆浆才安稳下来。西灶的锅也跟着“闹腾”,父亲不慌不忙,舀起一勺凉水,顶着翻花处淋下去,“滋啦”一声,满锅的豆浆瞬间安静了。

        我已经忘记是几个开锅了。等豆浆真正熬熟时,灶膛里的火已经小了下去。我和哥哥们迫不及待地拿碗盛了豆浆,撒上一勺白糖,抿一口,清甜里带着豆子的香,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放下碗。母亲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嘴角带着笑,自己却没顾上喝一口——她总是这样,把最好的留给我们,自己却忙着下一个环节。那时不懂,只觉得这豆浆是世上最好的美味;后来长大了,在城里喝了无数杯豆浆,却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味道,那味道里,藏着父母亲的爱,也藏着故乡的暖。

五、卤水点化,方寸凝匠心

        熬好的豆浆再一次被请回到刷洗干净的二缸里。要先晾一会儿,等温度降到不烫手,才到了“卤水点豆腐”的关键一步。这个技术活这些年一直是父亲的专利。他从仓房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头瓶,里面装着大半瓶灰扑扑的颗粒,比大青盐粒小一圈,那就是卤水。母亲总说,这东西金贵,也凶险,“喝了能死人”,可老祖宗偏偏发现,它能让稀溜溜的豆浆变成紧实的豆腐。后来上了初中,学了化学才知道,这是蛋白质的凝固反应,可在当时,只觉得这是父亲的“魔法”。

        父亲拿着长柄铝勺,从罐头瓶里舀出一点卤水粒,放进勺里,又舀了些豆浆,轻轻晃动勺子。没一会儿,勺子里就结出了细小的豆腐脑,像碎云朵似的。他这才放心地把勺子伸进二缸,沿着缸壁慢慢搅动。豆浆渐渐变得混浊,细小的颗粒一点点变大、聚集,最后整个缸里都成了大朵大朵颤巍巍的豆腐脑,卤水的清汤慢慢浮在上面。父亲一边搅动,一边时不时停下来观察,手里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卤水不能多,多了豆腐就老了,嚼着像柴火;也不能少,少了凝不起来,成不了块”,他嘴里念叨着,像是在跟豆浆说话,又像是在教我们做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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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就要把豆腐脑倒进铺好笼布的竹筛里。竹筛放在木架上,笼布铺得平平整整。我们哥仨帮忙端着盆,把豆腐脑舀起来一点点倒进筛子,看着豆腐脑在笼布里堆成小山,心里满是期待。倒完后,父亲把笼布的四角收拢,包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包,上面压上一块干净的木板,木板上再压一个装满水的水桶。“压十五分钟,不能多也不能少”,父亲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旧挂钟——那挂钟还是父母亲结婚时买的,指针走得有些慢,却从没耽误过家里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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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的十五分钟格外漫长。我总忍不住凑过去,想看看笼布里的豆腐变成了什么样,却被母亲拦住,“别急,好东西得等”。她坐在灶台边,一边收拾着用过的笼布、勺子,一边跟我们说,她小时候,姥姥做豆腐,也是这样压包,“那时候不用水桶,就用石头压,压出来的豆腐更紧实”。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棂,照在母亲的头发上,她的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在光里闪着亮,像撒了一把碎雪。不知不觉间,母亲的青春压满了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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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暖锅炖香,岁月忆绵长

        十五分钟一到,父亲拎开水桶,揭去木板,掀开笼布,一整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就露了出来。豆腐带着淡淡的黄色,表面光滑,用手按一下,紧实却不硬,透着股韧劲。我欢呼着凑过去,想伸手摸一摸,却被母亲拦住,“刚做好的豆腐嫩,别碰坏了”。她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把豆腐切成大块,放进西灶台的锅里,又切了些肥瘦相间的猪肉、自家腌的酸菜,一起放进锅里,加上水慢慢炖起来。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猪肉的香、酸菜的酸、豆腐的鲜混在一起,顺着锅盖的缝隙往外钻,飘满了整个屋子,连院子里都能闻到。我们哥仨围着灶台转来转去,眼睛盯着锅不时地问“好了没”。母亲笑着说“急什么得炖透了豆腐才香”。父亲歇下来坐在炕沿上,看着我们,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炖好的豆腐终于端上桌时,午时的阳光正好透过窗纸,照在碗里。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吸饱了肉汤颤巍巍的,咬一口外韧里嫩,带着酸菜的清爽和猪肉的醇香,咽下去暖到心里。我们吃得狼吞虎咽,母亲却很少动筷子,只是不停地给我们夹菜,“慢点吃,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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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土坯房却早已翻新成砖瓦房,做豆腐的磨盘已经不见了踪影。后来有了粉碎机,不用磨盘磨豆腐啦。可我还是怀念那忙年做豆腐的快乐场景,更多是怀念那一份对年的期待,怀念爸妈用他们的双手把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给我们带来的那最踏实的温暖。

        寒风又起,像是在召唤那些沉睡的记忆。我仿佛又看到,土炕上,母亲的双手在黄豆间翻飞;灶台边,父亲握着磨拐,磨盘转个不停;厨房里,热气腾腾,豆浆的香飘向远方。那豆腐的滋味,那家人的笑声,那故乡的烟火,就像压在笼布里的豆腐,虽然历经岁月,却愈发醇厚,嚼在嘴里,回味悠长,暖在心里,从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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