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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多雨时节,青石牌坊上总会渗出些暗红色水渍。乡里老人都说,这是张阿顺的孝心化成了精魄,在石缝里日夜啼哭。
这话要从三年前说起。张阿顺在父亲灵前跪了七天七夜,生生把左耳削下来供在香案上。那日天降暴雨,血水混着雨水在祠堂青砖上蜿蜒成河,倒映着几十双发亮的眼睛——乡邻们挤在门缝外看这百年难遇的孝子。待雨停时,知县大人的轿子已停在村口,说要给这"孝感动天"的义举立碑。
牌坊落成那日,张阿顺的脊梁弯得更低了些。他背着老母去观礼,青石上"至孝纯仁"四个鎏金大字刺得人眼疼。老母伏在他汗湿的背上,忽然对着新漆的牌坊吐了口浓痰:"这石头要吃人哩。"
这话后来被乡绅们听见,说是老妇发了癔症。只有阿顺娘子知道,当夜丈夫用竹板抽打老母的手心,直到那枯枝似的手掌肿成发面馒头。"孝经有云,父母有过,挞之泣血亦当受。"阿顺举着油灯查验母亲伤痕时,火光在他凹陷的眼窝里跳动,活像庙里泥塑的阎罗。
去年腊月闹饥荒,阿顺娘子偷藏了半块麦饼想喂发烧的幼子。青石牌坊下当即演了出大戏:孝子揪着妇人头发往石阶上撞,三岁小儿抱着牌坊的础石哭哑了嗓子。围观的人群里忽然爆出喝彩——原来那妇人额角的血,正巧溅在"孝"字最后一笔的勾上。
昨夜西风紧,牌坊顶上传来闷响。晨起拾粪的王老六最先看见:张阿顺蜷在"纯"字底下,脊梁骨怪异地折成三截。他怀里还死死抱着老母的尸首——老太太三天前就断了气,孝子不许人收殓,说是要效仿古人"温席侍亲"。
此刻日头正毒,几个短工搭着梯子擦拭牌坊上的血手印。青石被晒得发烫,那"至孝纯仁"四个字倒愈发鲜亮了,只是不知被晒化的,究竟是朱漆还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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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古来孝子传里多的是割股疗亲、卧冰求鲤的佳话,却无人问那伤口化脓时疼不疼,冰窟窿里的寒气入骨冷不冷。礼教杀人,向来是要活人扮作祭品,还要嫌那牺牲的血流得不够虔诚。
今见那青石牌坊依然矗立,忽想起阿顺咽气前盯着牌匾的眼神——原不是孝子的悲戚,倒像是待宰的牲畜望着屠刀时的茫然。可叹世人仍捧着二十四孝图当宝鉴,却不知自己早成了牌坊基座下的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