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醉梦归,浅笑若初见

《乐书》记: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

  当身后的风卷着乡间旷野的彼彼黍苗,画天空一抹丰收的黄褐色;当智人从群聚而居到家国天下、社稷昌隆;当巍巍城墙煙埋的层层尸骨红似烈火晚霞,灿若眉间朱砂……

  几番岁月更迭,历史带着些许烟尘,在日升月落中仆仆前进。埙音依旧,低沉浑厚。

  埙,窄口胖肚,这种泥土烧制而成的乐器仍保持着最原始的形态,放在人群中简易普通、毫不起眼。若论典雅大气,不比高山流水般弹出《广陵散》的古筝。若论凄切哀婉,不敌《琵琶行》衬得江心秋月白的琵琶。若论落拓悠扬,不如传唱得高妙绝伦的《梅花三弄》演奏箫。埙从古城西安而来,携着朴实的泥土气息,刻画年轮斑驳。

  向来大音希声,大巧若拙。

  想那“秦时明月汉时关”,脚下厚重古城墙威严而立,肃穆不语。孤人夜吹埙,音色郁郁,空寂灵犀。恍惚间,追忆那垓下遥遥传来的悠悠楚歌。虞姬霸王相别离,心有戚戚泪先流。罢罢罢,不如归去。

  归去,自来处来,往去处归去。

  许多人蜉蝣一生,布衣蔬食的,或是锦绣富贵的,心中期盼的、眼中期许的,不过长安久康而已。博弈的黑白,纵横的是非,并无对错,各人选择,人心欲望大小罢了。

  而这天下又何妨?一个睥睨江山的冷眼,埙仿佛隐士老者,高昂的音色中带着疏狂与无畏,穿越层云,直冲寰宇,翱翔九天。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歌谣不止,音调忽而苍茫、忽而越扬,随着崎岖不平的道路一起,烙印达达马蹄、挥舞幡幡旗帜。箜篌弦音清澈透亮,添几丝柔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尔后自是行道迟迟,载渴载饥。花木兰手执长缨枪,一身萨沓戎装,沉默守卫于大漠,藏起心事万千。她奔波于军营战场,或流泪,或微笑,或沉思,或远望,以潇洒张扬的姿态指挥布局、行军作战。

  为无悔,为那家国社稷,为或许存在的理想远方,木兰宽和而执着。

  悠悠埙音久久徘徊,有着安定人心的独特力量,遂敛眸仰头,双手拥抱这辽阔阳关。这吹不到长安风的莽莽阳关啊,空旷的埙乐熨不平征人心中哀愁,化不开闺妇眼底思量,只是凄凉。

  阳关护着的西安,位于黄河中游,北临渭河,南依秦岭,到底是西归安处,终究是楼台烟雨中。弹指一挥间,四季轮转,不过往昔今朝。

  此前长安,此后无恙。

  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箫声起,清越卓绝,不染杂色。何处有玉人?看日暮青衫薄,此间有少年。此刻寂月皎皎,只觉温柔如画。掺着温婉琴声,埙声越发厚重,回荡于大明宫上方,远远漾开丝丝情长。

  情是为谁,思又是为何?

  凡过往者,不可念,不可说。

  时下,春。正值七夕乞巧节,街道坊市热闹喧腾,各色手工荷花在水中打着旋儿,载着少女对郎君的美好期盼,欢欢快快地驶向远方。

  许一相知相守,唯愿花好月圆,莫失莫忘。

  宫中无事,数位宫女座于整齐华美的麟德殿台阶前,轻打罗扇,遥望北斗。麟德殿四方屋檐上挑,九宫异兽镇守,气魄雄浑,格调高迈。一位年纪颇大、资历颇深的老嬷嬷被众人围在中间,低声絮叨宫闱旧事、讲述七夕趣闻,几个刚入宫的小丫头听得入神,不时咯咯地笑。还有些不安分的,拿着扇子帕子,蹦着跳着扑蝴蝶、追流萤去了。寂月皎皎,蝉声吱吱,角落里那个胖些的,倚着栏杆梦游周公,香梦沉憨,嘴角还流着口水。

  万家灯火,千户烛光,天上间或百十盏明灯,河流数丈水色微澜,照耀伊人红妆,温暖亭台宫阙。埙箫琴箜篌合奏的,正一曲《春江花月夜》,正一个如斯繁花好梦乡。

  渺渺一介陌上客,飘飘前尘旧梦一场。泪流尽,复归醒。知否:春来踏青夏采莲,秋季煎茶桂月下,坐赏菊黄螃蟹肥。记取:待君风雪夜归来,煮雪品酒,垂钓寒江,共读诗书。

  故人归来,一世长安,浅笑若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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