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没有谁喜欢生病。
后来才知道有些人是喜欢的。
有了弟妹的大宝,会生病,病得郑重其事,那是他们无声的呐喊:我也还是个孩子,我也需要关注;父母亲闹离婚的孩子,他们有些也会生病,他们的病会让父母空前的团结合作;有些要考试的孩子也会生病,往往在考试前腹痛难忍……
这些病痛无药可医,却只要有爱便可以……
总是在孩子们的作文里看见生病。那些疼痛和不适,让怎么也触摸不到的关心和照顾变得唾手可得。那些桀骜和不屑,在温暖的呵护中分崩离析。那些误会与冷战,在裸露出来的脆弱面前,烟消云散……
于是那些痛并快乐着的时刻,就会成为生命的底色。时时想起,时时温暖。即使日后行到山穷水尽处,这种底色便会显现出来,让人觉得柳暗花明……
生病实在是一件好事。
生病让肉体软弱,让感觉灵敏,让思想深邃。史铁生的病一次次变重,他的文章越来越好。贝多芬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他的作品越来越震撼人心……
中年人应该生个小病,最好就是感冒。
生病让人瞬间冷静下来:你没有什么特别的,你跟大家一模一样;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你生病而停止转动,但是你的家庭却因为你的感冒而调整运转方式。有人陪你看病;有人叮嘱你吃药。那些繁忙的工作,稍微放一放,好像天也没有塌下来,你可以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它,你会看见曾经的自己,被裹挟着团团转……
你会放慢脚步,因为不放慢,它会不稳。于是便看见大门边的野蔷薇,看见枝头绽放了许久的桃花,看见没有尾巴的小狗紧紧地跟在它的两位主人的脚边,小短腿的迈动频率特别高,让你忍俊不禁……然后用心谛听身体发出的声音。你会听见它曾经轻柔的告诫:我怕冷。狂妄的头脑根本没有听见。它只好让你的鼻子塞住,而你却觉得只是因为糖果吃多了。无奈之下它动用全身的表皮细胞,在临睡之前:汗毛倒立,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大脑此时也只是命令手臂裹紧被子,不必费劲拿毯子出来,赶紧睡觉,明天要早起。第二天头脑才迟钝地感觉到,身体它真的抗议了!原来的每一个早上时间都是一溜烟就过去了。现在好像在捱时间,怎么还没到吃午饭时间?怎么还没到午睡时间?时间相对论难道就是这样?不敢恋战,早早地收拾东西回家。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里冷得全身起鸡皮疙瘩,脚下像踩着高跷,深一脚浅一脚地,极像醉酒后的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这在旁人看来,应该是平时怎么也表现不出来的妖娆。
还是很倔地做完四十几分钟的健身训练,这才洗澡睡觉。全副武装地裹着秋裤羊毛衫围巾,被子上老老实实地压上毯子,静待身体的防御战,除了补点水,其他什么都没做。半夜起来打扫一下鼻子口腔里的战斗废弃物,感觉身体已经占上峰,于是再次沉沉睡去。第二天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只有身体肌肉的些微的疼痛让人察觉这还是在生病状态。
病去如抽丝,身体的这场战斗确实耗费许多。全身细胞在维持日常秩序的同时,也要与入侵者拼个你死我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拼命的过程中,细胞们等于做了一次战争演习。
而你也学会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个皮囊。你会缓缓地转头,感受颈部肌肉的运动过程,体会到身体各器官的协调配合,真是精妙绝伦。用眼睛深入字里行间,不再一目十行地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似地在文字里捉迷藏。用心感受孩子们的读书声,如同一群群扑腾的小鸟,一脚脚都结结实实地踩在你的心坎上……
生病放慢了你的节奏。想起年幼时期,感冒了,很难受,每次都很任性固执地坐在楼梯上,不吃饭。轻轻地从冰箱里取出一枚鸡蛋,揣想母亲当年是怎样的心情为无理取闹的你,做一碗蛋花汤饭的。蛋在碗沿敲出好听的声音,一掰开,蛋黄蛋白就迫不及待地一跃而入碗中,慢慢地搅散,金黄的蛋黄不见了。淡黄的蛋液像跳水运动员无声无息地没入滚开的水中,压住了滚出的水花,不一会儿水花便又托出了蛋花,四散开去,水和蛋汤完美地共进退。不知不觉间,天已黑了。你为自己做了一碗又一碗治愈系的蛋花汤面……
生活会因生病而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