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如蒙灰纱，云层里渗出的压抑气息裹着料峭春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未结痂的往事。捱到下午四五点钟光景，天色竟比黄昏还要黯淡，细密的雨丝忽然斜斜切过窗棂，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银线。我原打算晚饭后去听植物发芽破土的声音，此刻只能折返房间。电脑荧幕的蓝光在雨幕中明灭，光标悬在《仙逆》的视频图标上，檐角突然炸响一声惊雷——倒像是《宸汐缘》里的渡劫天雷劈进了现实。
第79集正演到主角王林在仙遗之地与七叶术咒师对抗，连追两集后太阳穴突突直跳，想换部剧却发现兴致全无，最终颓然抓起手机刷起短视频。机械滑动间忽然想起：下午那个客户，资料还卡在前同事那儿呢。
白天的时候，有个老客户找我买交强险，我把他给的资料转发给前同事询价，那伙计好像失联了一样，发信息给他如同石沉大海，打电话也无人接听。赶在下班前得给人家一个答复呀，我咬牙让客户自行去某宝投保，投保流程截图刚发送成功，沉寂的对话框突然蹦出红色叹号：“交强险必须捆绑驾意险！另需拍摄登记证书及行驶证全景视频！”我盯着这行字怔住，茶水在喉头泛起苦涩：原来修真界的秘境关卡，早被搬到现实里当了通关文牒。
等消息的间隙倒是给妹妹通了电话。听说我要找车险渠道，她应得爽快，却突然话锋一转：“姑夫到灵婆那儿去召唤姑姑的亡灵，姑姑说她在‘那边’阳寿未尽，阴间不收，阳间不留，她只能四处飘荡。还说她阳间的女儿出事了，开车不小心撞了人。接着说家人烧的纸屋门环上挂着三把铜锁，她住不了。最后说她时时被人看着，很不自由。”听筒里的声音忽远忽近，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渗进了后颈。
挂断电话后，我继续整理电脑中的旧文件，忽然有几段未打开过的视频。点开的刹那，记忆的磁头开始倒带，原来是奶奶去世时，我和姑姑上街买菜的视频。画质模糊的菜市场里，听着姑姑那熟悉的声音，我的心弦，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扯住，拉回了她病逝前的过往。她的离去，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我心中的那片天空撕得支离破碎。
夜色悄然渗透进房间，我如同一只蜷缩的蝉蛹，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床角。檐下滴落的水珠，轻敲石板，那节奏渐渐与深埋的记忆共鸣，恍惚间，我仿佛穿越回了小学二年级的六一儿童节——那是一个我被荣幸选中，参与全乡文艺汇演的日子。老师规定，演出需穿白衬衫、黑裤子与白球鞋。我在家中翻箱倒柜，奶奶不惜剪短了她的黑裤子裤脚，为我改制；爸爸也慷慨地裁去了他的白衬衫袖子，使之合身于我。唯独缺了一双白球鞋。我表妹，恰好新购了一双白球鞋。可任凭她父母苦口婆心，她始终不肯借出，甚至偷偷将鞋藏于芦苇丛中。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午在姑姑家，首饰匣内上躺着一张五元钱。我盯着那张纸币看了许久，最终颤抖着将它塞入鞋底。可还是被姑父发现了，在家里嚷嚷钱不见了。姑姑却化解了尴尬：“哦，那是我拿的，正打算去买肉呢。”这话像根针扎在我心上，我瞅准时机，又悄悄将钱放回原处，心中暗暗发誓：从此不拿别人的东西。姑姑用她温柔的谎言，在我心里种下了最珍贵的品格。
如今才懂得，那个谎言的温度，足够烘干整个雨季的潮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