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怕三爷。
三爷很严厉,也许因他是教师的缘故。小时候,去找我小爸(小叔,大我4岁)玩,总是低着头,悄悄溜进三爷家,生怕碰到他,问学业,指教言行。那时就连三爷家养的猫,感觉都是村里最厉害的。
我爷爷是老大,在家务农,二爷在县商业局工作,三爷在县立高学教化学当教导主任。我三个爷爷的行当,也许是太爷爷安排,极符合关中人对“耕读传家”的家训。
三爷个头高,清瘦、挺拔,一头花白短发,眼睛霍亮,眉宇苍劲,常穿着衬衣或中山装,干练、洒脱,话斩钉截铁,行动快捷。他是我们县立高中,响当当的好老师,学生对他都大加赞扬。去年还在上海碰见三爷已过花甲之年的学生,说三爷耿直,爱学生,还打的一手好乒乓球.......
通过父母、三婆等的只言片语,以及我过去与三爷短暂的接触,勾勒出三爷的剪影,虽然模糊,却那么亲切,高大......对我的影响又是那么深远。
三爷属龙,1940年生人,按村里说法,属龙的没用瓤人。三爷也确是个强人,写一手好字,教一辈子书,桃李天下,更教育我们一门子女,受益终身。他就是我们家的丰碑,是我们的传奇。
六十年代的兰州大学,在全国排在前五。三爷作为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哪个艰难的岁月,考入兰大化学系,付出多少艰辛,又有少荣耀,他从未和我们言说过。也许是因为正好遇上三年自然灾害,饥饿与疾病,使他无法完成学习而回乡,成为最大的隐痛。
回到故乡的三爷,便拿起教鞭,做了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的化学老师,那是何等荣耀。也许三爷心有不甘,要上完大学,前程又是如何?人生没有也行,可这没有影响他成为一个优秀的教师,成为优秀的教导主任。
三爷应值得自豪,县长是他的学生,他的孩子我的四姑、六姑、七爸、九爸个个优秀,谦和上进。四姑在县上工作,六姑是高中老师,算继承了三爷的衣钵,七爸是航天工业的处级干部,九爸上的是西安交大,直接将我们家的大学水平提的顶点,这个顶点应不属于九叔,应属于三爷,那个年月考上兰大,才是创奇。
三爷写一手好字。腊月底,炸油果子的时候,家家户户写对联,便是三爷最忙碌的时候,他和二爷几乎包揽了全村的对联。红彤彤的对联摆满了三爷家的院子,大人们看着,小孩们围着,称赞三爷的字好。三爷搭上功夫,搭上墨汁,还得搭上三婆炸的油果子。
写对联的三爷,一身灰旧的中山装,花白整齐的短发,俯身在家里矮小的暗红方桌上,消瘦的脸庞,认真恬静,写完还要和邻里一起评论一番,说这个对联的意思好,那个字没写好,谦和从容,他乐在其中,整个家族都引以为荣。谁都从他坚毅的目光中看不出,用微薄工资,养一大家人的艰辛,看不出他引以为傲的曾经。
父母说,三爷会叮嘱他们,耕地时别忘要带种子;三爷来家里,喝口开水,都要说倒半杯;三爷批评叔叔们不好好管教子女。他的严厉,他的好,众人口中的三爷几近完美。
后来,我在兰州上大学,放假去看三爷,匆匆来去,那时的三爷,目光安详,言语和缓。可我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见老师的紧张。
那年和妻子去看三爷,三爷叮嘱我们要生两个孩子,临走时,他扶着墙,蹒跚送我们到门口,单薄,消瘦,后悔那时怎么没有抱抱他,好好地抱抱他.....
三爷走时,我因妻子临产,未能回去。孩子降生,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哽咽,一是他有孙子了,一是他在三爷出殡的队伍里,那个和父亲曾一个被窝睡的至亲走了。
一身中山装,灰白的短发,目光坚毅的三爷,离我们很远,又离我们很近,是那么模糊,又是那么清晰。
宏博
2022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