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又想偷懒?”
“我有点想上厕所了。”
“ 那你去啊。”
“不行,你要陪我去。”
“为什么?你是男生,我是个女的。”
“楼上没有人啊,又那么黑。”
“ 哦,你是在害怕呀!那好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走到楼梯口时,他又退缩了回来,“那你走前面,我走后面。”
好吧,我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孩子呢,便抢先一步走在了他的前面。
突然那个楼梯走廊的壁灯闪烁了一下随即便灭了。“啊!”他大喊了一下,紧接着地上“咚”的一声,我连忙转身看他,那盏灯也又亮了起来,“你怎么了,没事吧!”他却已经站在了楼梯的底部,至少有七八节的台阶,“天哪,你直接蹦下来了,这怎么可能?你没事吧?”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便捂住了肚子。我赶紧顺了几下他的背,即使是隔着厚厚的毛衣,我也能感觉到他整个后背都已经蹋湿了。“你不要害怕,没事的,出来看下月亮吧,你去旁边的那个饭店里上厕所,那里人多。” 他点了点头,我们便走出去了。等他从旁边的饭店里出来,一看到我在门口等他,就开始嬉皮笑脸地数落我,“看看你们,非要安排夜晚上课,看把宝宝我给吓得。”
“你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我刚一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便立即打住说“没事的,这都很正常,你赶紧回家吧,休息一下,我们今天也不再上课了。” 他却有些认真地说,“老师,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我僵了一下,便回忆着描述道,那是五年级放学的一个午后,院子里一片混乱,大姨在厅堂里痛哭,还没看到姐姐,那个平时和蔼的姨父却躺在了一个透明的盒子里,我就迷迷怔怔地问着妈妈,“ 妈妈,死亡会痛吗?” 她默默地把我拉了出来,“妞妞,你姨父睡着了,人死如灯灭。”我想了想,觉得人在睡着的时候应该是不会痛的,便又问道 “ 妈妈,那我毎关一次灯就会有一个生命消失吗?” 她没有再回答,只是安排道,“你去找姐姐吧,你们去舅舅家。” 此后的两年间里,我没有在睡前自己关过灯。
“哈哈,这样的啊!那你现在自己关灯吗?”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戏谑地问我。
“当然,我当然自己关灯。”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关灯的?” 他又好奇地问我。
“也许是从一本书吧,其实当时我也不太清楚我到底都读了些什么。”我有些懊恼地回答道。
“你快说吧,快讲讲,是什么书?”他意犹未竟地追问着。
“好吧,我可以讲,但以后你要听我的话,要好好学习。” 我时刻也没忘了要去提醒教诲他,还真是有点执着的职业病呢,我在心里面暗想。
“好吧,好吧,你快讲。” 他再次催促道。
“那是我上初一的时候,姐姐已经快上高中,她总能带回来许多稀奇古怪却又值得玩味的书。有一次她指着床头柜上的一大摞书问我,“这些你都看懂了吗?”“可能看懂了吧也可能都没看懂。” “那你看懂哪本了?是这本《三重门》?” “我没看懂。” “那是《爱与痛的边缘》或者《幻城》?” “也没大看懂。”“那你看懂哪本了?《张爱玲文集》、《撒哈拉的故事》、《红与黑》、《平凡的世界》,你别跟我说是你手里拿的我是太阳哈,他可是个疯子。” “他好像在说人可以创造生命。” “人当然可以创造生命。” 姐姐起身便要下去关灯了。“那今天我来关灯吧。” 姐姐很惊讶,毕竟那个曾经一把鼻涕 一把眼泪死活都要拒绝下床关灯的小妞妞却主动要求要去关灯了。”
“老师,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现在每次关灯的时候是不是都觉得很神奇。咦,开一下,有生命,咦,关一下,没生命了。哈哈哈…” 他有些调皮地笑道。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这些聪明而又早慧的孩子们很容易理解和接受有关生命哲学的种种抽象道理,而那时的我却足足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去理解和接受死亡。当然我也希望他能够从我们的这次谈话中去降低他内心深处对神秘般未知死亡的小小恐惧。
然而这次疫情,也让我自以为已变得无比强大的内心世界面临着十分严峻地艰难考验。因为过年从疫区路过,临行前我也有一点点小感冒,虽然回家后吃点感冒药就立马好了,但随后传来的封城及各种疫情中纷乱复杂的信息也让我陷入了自己是否已携带病毒的恐惧,当然我的疫区旅行信息也让父母的邻居及希望复工的同事感到十分担忧,邻居隔几天就会站在我家门口来看看我,我都尽力地向她解释“很幸运啊,我好像没什么事。” 年后我也需尽快赶回工作地,乘机两个多小时,虽然沿途检查十分严格,我也防护得当,到家后也立马被执行隔离,但第一晚我却陷入了可能要面对不可预测未知死亡的紧张与恐惧。我不能睡,因为害怕第二天可能会一觉而醒不过来,我把每一个房间的灯都亮着,一遍遍数那些灯上的星星和月影,一直听歌不让自己睡得太沉,又一次很幸运,我好像没什么事,应该是健康的。可正当我准备稍稍放松的吋候,我晚上已经睡不着了,进而开始失眠,每个房间的床我都试了一遍,可还是睡不着,最后我只能睡在沙发上,窄小沙发的硬质背板让我感到十分安全,我整整在沙发上睡了35天才回到床上去睡,虽然已能安稳入眠但却醒得异常的早,四点、三点、二点,醒得越来越早。我开始寻求自我心理暗示,一定要调整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要多去思考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当我年后第一次可以正常踏进学校去值班时,我已来不及去细赏那些春光无限的晴空与花朵,只在心中有一个念头,我能活着真好。
人生,从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泪水中结束。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时,并没有去深入思考生命过程中所应该具有的意义,而是从中深切地感受到我对无尽未来中未知死亡及变故的不安与恐惧。但在不断经历人生种种的过程当中,我的确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是一个很奇妙美好的东西,那这其中如缝隙般存在的小小恐惧,就让我们慢慢去成长和克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