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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很少画画。进入初三,教室里贴上了“决战中考”的横幅,中考倒计时日历越撕越薄,课桌上的习题册却越堆越厚,将黎可和同桌隔的更远,她觉得教室里的每个人都被隔离进了一座座封闭的孤岛,做着同样的噩梦。大家节省掉了课间,闷在教室的题海里,每次走进教室,黎可都会被混杂着汗味和白板笔墨水味的热气熏的作呕。
无聊的课堂上,那些藤蔓还是会从老师的眼镜里长出来,从同桌的书堆里爬出来,从班花的头发里飞出来,黎可咬着笔,极力克制住自己想画的冲动,提醒自己听讲。她文具盒里的笔头逐渐都被咬坏了。一次,向来都只埋头在题海的同桌抬头问黎可那里借笔,拿到笔的瞬间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作呕的声音,触电般把笔扔回了黎可的桌子,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赶忙说:“不好意思,我刚刚不是故意的,不是嫌笔脏,是突然看到笔头坏掉,下了一跳。” “没事。”黎可默默将笔放回了文具盒。
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夜越来越凉。下了自习,黎可塞着耳机,走在街头。
耳边唱着:
此时,她是自由的,外界的一切嘈杂与她无关。
今晚有粒粒新曲直播会,幸好是晚上11点,黎可等妈妈睡了,躲在被窝里偷偷点开直播,已经有3万人围观。粒粒披散着火红的头发,穿着银色鳞片的吊带裙,披着透明的太空装披肩,拿着电吉他唱起了《Best Better Ever》,这是她第一首电子摇滚乐。
“踏着闪耀星辰铺开的路
我于是昂首阔步
途中也犹豫过
害怕更好的未必更好
但是脚下的星辰闪耀啊
所以我还是昂首阔步
我最终抵达终点
推开那扇门
我发现
里面所有的人
都是我”
粒粒的声音穿透了屏幕,回荡在黎可的夜,粒迷的留言快速的滚动着,黎可点开留言框,想对粒粒说些什么,她的音乐像……
这时,一条留言弹进黎可的视线:“粒粒的音乐是以太飘浮在世界,谢谢你成为我的奇妙能量。”
她的心触电般颤动了一下,她几乎喊出声来。
“对,是以太!”
这正是黎可想说的。黎可即刻点进留言者的微博。
她叫露,她的动态里全是画作。黎可一页页翻动着,原来她是个画家。黎可将画一幅幅点开:昏暗的卧室里,女人赤裸着身子坐在床上,冷冷地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金黄色的大厅中央,女人穿着石榴红的长裙,独自跳着华尔兹;酒吧无人的角落,穿着黑色吊带蕾丝裙的女人,抱着一个未知的黑影,一双狐媚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你……画面时而孤冷凄清,时而鬼魅妖娆。黎可仿佛闯入了一片奇异花园,那里的花朵明艳娇媚却没有叶子,那里女人有的妩媚妖娆有的孤寂神秘,面对自己突然闯入的陌生世界,黎可莫名感到一丝恐惧,但神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她一张一张地继续滑动着。
掀开被子天已微亮,清晨的空气和窗外的光线反而唤起了她的倦意。她又缩进被子,点开粒粒的歌,反复翻看着露的画,神秘的力量再次出现,将她牵引。
露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她想知道她头发的颜色,是胖是瘦,是否也戴眼镜,亦或者这些画里的某一幅就是她的自画像。黎可第一次如此热切的想认识一个人。她给露发了一天私信:
你好,我也是粒迷一枚,太喜欢你在昨天《Best Better Ever》直播里的留言了,你说粒粒的歌是以太,和我心有灵犀!粒粒的歌我超级喜欢,每天都听。我很喜欢你的画,可以和你认识吗?我的微信号是:likelike13。
黎可把手机放进牛仔裤的口袋里,紧贴大腿,只要有消息震动她第一时间就可以感觉到。下课铃刚一响,她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等待“通讯录”图标右上角那个红色小1的出现,第一节课、第二节课、第三节课……快放学了,没有任何消息。数学课上,裤兜突然震了两下,她含住正咬着的原子笔,迅速摸出手机,藏在桌兜里翻看起来。
阿姆斯特丹蘑菇:“请在我的朋友圈第一条点赞,谢谢。”又是这种垃圾消息,黎可皱着眉不屑地“切”了一声,笔顺即落在了地上。她俯身捡笔,起身时,发现数学老师的黑色皮鞋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交出来。”
她抬起头,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正盯着她,她脸颊一阵发烫,一边悄悄的用左手把手机往书包下面塞,一边小声辩解道:“我没干什么。”
“把你左手的东西掏出来,快点。”
黎可低下头,不情愿的把手机交了出来。
“周五放学后,来我办公室拿手机!”
望着被带走的手机,黎可的心焦躁不安,瞪着讲台上那个中年油腻,头顶“地中海”的男人,仿佛看见了一副野猪的嘴脸,立着黑毛露着獠牙的猪嘴一张一合,喷着口水,发出的浓浓鼻音如猪鸣般让她一分钟都不能忍受。
整整三天,一下课她仍下意识地去摸口袋,空空地口袋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少了一部分,放学回家的路上,没有音乐,显得格外漫长。夜里她梦见露看见了私信,在微信里却怎么都搜索不到她,她拼命地喊露的名字,但露就是听不见,她被自己的叫喊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