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好久没来简书了。

对了,我做了一个公众号。主要的日常都发在那里了。以后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在这两个阵地同步创作。

今天偶尔翻到公众号以前的文章,看到了这篇。索性就再重温一遍吧。

以下为正文。

从小到大写了那么多的作文,好像还没有一篇是为爷爷写的。因为我并不了解他,和他的关系也不亲密。虽然他是我亲爷爷,我是他亲孙女。那么今天,我来写一写这位老人家吧。

        他已不在人世八、九年了。

        他是什么样子的来着?我记不太清了。从我记事开始,他好像都是留着短短的硬硬的胡子,两只眼睛不大但挺有神的。他走路时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感觉,会经常看路两旁庄稼的长势如何,有时还会评价一番,不管有没有人听,脸上满是严肃,只有见到人才会笑着打招呼——此时他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了,像一朵绽放的菊花。他的脸是小麦色带着一点黝黑——这是农民日夜劳作的普遍特征。他很高大,每次我都要把头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他的脸。他属于比较瘦的体型,但又很硬朗。

        爷爷干活是一把好手的。小的时候爷爷和我讲,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挎着篮子上街乞讨,或者说叫“要饭”(那是物质及其匮乏的年代)。讨不到饭就吃树皮和野菜,喇得嗓子疼。我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我想树皮这种东西怎么能吃呢?估计给家里的小羊吃都不肯吃呢!后来长大了才稍微有些理解。那个时代国民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爷爷也不例外,他应该是上过几年的学吧?然后就回家种地了。几十年里和土地打交道,他太熟悉脚下这片土地的“品性”了,因此爷爷很会挑选土地,根据每块地的特点来载种不一样的庄稼。所以爷爷地里的庄稼大多是长势喜人的。

     

      爷爷喜欢抽烟。尤其是手卷烟。他的碎烟草用一个木匣子装着,里面还放着卷烟纸。他慢条斯理地撕出一页卷烟纸,用手摊得平平的,而后把匣子里的碎烟叶往上面均匀地推开,烟叶放得差不多了,那双干枯的手又慢条斯理地把纸卷起,卷到最后一圈,用粘粘的东西把它粘上。这时候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火柴。“嚓”的一声,冒着小火苗的火柴靠近卷烟头,一股蓝青色的、细细的烟袅袅升起,那浓烈的烟草味也逐渐清晰起来了。

        他下地干活儿的时候也是要带着烟的。我记得爷爷帮我家干活儿的时候,他和爸爸妈妈扛着镢头或其它农具,早上迎着太阳这个大火球走向田野,走出一副希望的图景。我家种的地离家里还是挺远的,到了目的地后,他和爸爸会先盘坐在地上,抽出一支卷烟或者接过爸爸递来的烟吸着,和爸爸妈妈说这块地如何如何。等到说得差不多了,烟也吸得差不多了。于是爷爷脱掉了外套,开始劳作了。我也开始盖我的“房子”了,地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我像个大人一般,严格检查每一块石头的质量和纹路,合适的就把它们放到一起,不合适的就毫不犹豫的扔到路边——这样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庄稼的生长立下功劳。我按照石头的大小,把大的石头堆在下面,小的石头堆在上面,堆成了不规则的圈,我那时候想,如果在圈里倒上水,这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水库呢!但我很快就厌烦了这个游戏,又跑到别的地方采野花、到水坑里看小鱼了。

        等到中午,爸爸让爷爷休息休息,这时候又要吸上一支烟。看着一上午的战果,聊着家常,这时候的风最是凉爽宜人。吸完烟之后,我们便回家吃午饭。午饭是妈妈做的,爷爷和爸爸坐在饭桌前,聊着一些那时候我不感兴趣的话。

        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饭后,我们又出发了。一直到晚上六七点回家。

        我记得五六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因为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就把我安排在爷爷奶奶家。我在那里好生自在,想去哪里疯就去哪里疯,而且爷爷家的前后几院小孩子很多,在那里我不会孤单。但我可能天生不爱热闹,任那些小孩子怎么叫我和他们一起玩我也不爱去,就那样一个人玩。我记得晚上的时候,爷爷、奶奶和我坐在床上看电视,那时候的电视还是黑白的。我指着电视上的“坏女人”骂她,把爷爷奶奶逗得哈哈大笑。我也跟着和他们一起笑。

        我记得那时候奶奶做的饭特别香,因为奶奶做饭花生油放得特别多,其它的调料放得也多。虽然我们家也种了花生,秋冬之际会有不少花生油,但妈妈向来是个节俭朴素的人,她做饭没有奶奶放的油多;调料也是放不了多少的,因为妈妈觉得饭应该清淡一点,必要的油盐酱醋就够了。这些道理我那时候自然是不懂的,是我长大后才明白的。

        我和爷爷美好的回忆,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或者说,我们由血缘连接起来的关系,大概也就止步于此吧。

        我以前常常在想,如果我是个男孩子,爷爷,还有其他人,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

      阿德勒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但实际上,相比于那些幸运的人,我是不幸的;但和不幸的人比起来,我又是幸运的。我的原生家庭,我生长的环境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正如《我的姐姐》中的安然,我也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环境里。

        是的,我的爷爷,我的奶奶,他们重男轻女。

        我长这么大,印象里好像没有一次得到过爷爷奶奶的压岁钱。我那时候还想,为什么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给,大爷叔叔会给,唯独爷爷奶奶不给呢?是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比较辛苦,所以就不用给了吧。可是为什么叔叔家的哥哥会有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我始终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每逢过年过节时,我们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我望向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却又觉得这中间隔着天涯海角。

      后来长大了,也就懂了。

      我也慢慢地懂了父母为什么因为提到爷爷奶奶会吵架;慢慢地懂了为什么会因为提到我和姐姐都是女孩子而吵架;慢慢地懂了为什么每次提到家庭琐事会和爷爷奶奶联系在一起……

        你看,时间才是最好的老师。它虽然没有明确告诉我一切,却又让我慢慢明白了所有。

      在爷爷面前,我就像是一个“小大人”。不和其它小孩子争零食吃;不会主动要零食,他们给我就接过来,他们不给我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不和其它小孩子打架 哪怕每次都是我吃亏。

      所以,爷爷有时候会和爸爸妈妈说:“这孩子(我)怪听话的。”

        可是,我并不是想做一个听话的孩子。我只是想表现得乖一点,让你和大家喜欢我多一点罢了。

        爸爸妈妈这些年来活得很累很痛苦,我能感受得到的。他们因为外人的眼光承担了太多心理压力,姐姐也是,我也是。

        我还记得姐姐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紧张极了。当我知道姐姐生了个儿子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但听到姐姐生了个男孩儿的时候,感觉如释重负,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不想再让家里的宝宝再经历我的过去吧。

        这些年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家变得越来越好。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农民,想要的不过就是让两个女儿过得好一点——姐姐在外面工作不那么辛苦,我在外面上学照顾好自己;姐姐和姐夫好好工作,还房贷,解决子女的教育问题;我好好学习,得奖学金,减轻家里的压力。

        我还记得高三的时候,自己因为压力太大险些抑郁。因为我太想考个好成绩,离开我的环境了。我不想一直生活在重男轻女的世界里。我想出去,我想让爸爸妈妈在别人面前说,看,我的孩子也是个大学生。尽管我的学校很普通。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爷爷得了癌症,当时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

        医生说,都这时候了,回家吧,给老人家吃点好的。

        于是爷爷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后,被载回家了。

        我那时候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去看他。爸爸妈妈、大爷大娘、叔叔婶子、还有两个姑姑姑父以及邻居都在。每次进门都很安静,大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坐在爷爷旁边。爷爷也低着头不说话,有时候他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空气安静极了,我关门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远远地看着爷爷——他愈发苍老了,疾病的折磨让他变得十分瘦弱,头发也花白了。我悄悄地剥了一小把瓜子,让妈妈给爷爷,可爷爷摇摇头,不吃。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在他生命最后的一段旅程里,我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爷爷咳嗽的时候。他每次咳嗽的时候,嗓子里都会有痰,但那时的他,已然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都是大家用卫生纸张在爷爷嘴边,让爷爷吐出来,然后给他擦干净。有一次屋子里只有我和妈妈,爷爷咳嗽了,我学着长辈们的样子,撕了一节卫生纸,趁爷爷咳完时把卫生纸张在他嘴边,爷爷吐完的时候再把卫生纸折一下,把嘴边擦干净。他还是很安静,擦完嘴边之后又躺下了。

        我把卫生纸丢在垃圾桶里,心跳的很快。

        于是,爷爷从开始的能够自己上厕所到后来完全不能自理,再到最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走的那天下午,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放学去看他。但是门上的白纸和他们的表情让我明白——他走了。

        我哭了,他就这样走了。可是,我在哭什么呢?

        时至今日,我还是不能完全摆脱自卑心理。童年环境的影响是刻骨铭心的,想来已经和我的血肉融为一体了吧。但我会慢慢来,我允许自己自卑,但我也要自己自信的时候多一点。

        曾经有老师对我说,你对待第一段感情结束的时候看起来很冷静。我想也许是因为以前经历的种种,而不像那些小姑娘一样过于天真。后来我告诉她我的生长环境,她说:“你刚才讲述的时候,眼睛里藏着一段很深的伤痛。”

        我顿时明白,一个人的经历,就算是不告诉他/她,也可以从你的眼神看出来,从你的动作看出来。你们已经是一个整体了。而我经历的种种,都作为骨架支起了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支起了独特的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公众号上写如此长的文章。在写的过程中,几经落泪,几经停笔。断断续续终于完成了。

      今日清明,愿仁慈的地母永安他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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