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蛩嘶蝉语)原创
我家院子里,栽着棵盆口粗的酥枣树,与一株高大泡桐树遥相呼应。酥枣树下,有口吃水井,水质常年冰凉清冽,还略带甘甜,打水时,则吱嘎作响,像古稀老人悠长的叹息。鸡棚鸭圈就在酥枣树近旁,早晚尽是咯咯、嘎嘎的欢唱,酥枣树定不寂寞。鸡鸭进出有序,鸡有鸡样,鸭有鸭样。贴西围墙,是两丛栀子,一株桂花,每至花季,院里到处弥漫着花的馨香。
院里有条青石砌就的小径,每当脚跟敲击着雨后石径,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足音,而被雨水浸润的石块,常闪出幽幽的青光。
有时,夜晚无眠,我通过木栅小窗,可瞥见斜悬在酥枣树顶的一钩弯月,透过枣树稀碎缝隙,而撒下的淡淡银光,有一抹也悄悄伸向我的枕旁。
清晨时,一缕缕温暖的朝阳,仿佛织向大地的万根金线,也将普照的光芒,落在小院的中央。清新的空气,在小院里悠悠飘荡,枣树的枝叶,也散发出醉人的馨香。壮硕的肥鸭,却像一群蹒跚老者,在湿润的泥土上,一摇一摆悠闲的晃荡。而鸡们从来就是副贼头贼脑的模样,它们似乎异常胆小,稍一挨近,便吓得脚步混乱,神色慌张。
鸡子无事时,会踱到栀子花丛,觅食虫子。而鸭子,却偏爱去阴沟边,将扁嘴巴伸进浑水里搜寻。它们有时缩在圈里,有时卧在一簇簇酥枣树影下,或假寐,或东张西望。
酥枣树生命力颇顽强。酥枣树曾拴过猪牛羊,却并未妨碍它生长。那时,我家有头温驯的老水牛,归栏时,常拴在院里的酥枣树上。羊也听话,至多烦躁时,头角在酥枣树上顶一顶。而拴酥枣树上的母猪最不省心,被它生的这群猪仔惹烦时,会绕着酥枣树又吼又跑的发狂。
枣子成熟了,母亲尽让我们摘最好的枣果,捡又大又圆,屁股上染一圈通红的枣子,探望外婆时带上。外婆虽已年老,但她有几颗牙,却保护的极好。外婆尤其爱吃我家酥枣。吃酥枣既不用费劲咬,一咬开还有股蜂蜜般的甜汁,直往外冒。外婆知我妈在她几子女中最穷苦,所以每次看她,都塞些钱给我妈。
出去玩时,装上一口袋枣子,可在略感饥饿时,垫垫肚子。而且它又那么的酥甜,上下牙齿轻轻一碰,一股甜蜜的汁水,顷刻就溢满你的舌尖,使你不忍心一下就吞进肚里,而是忍不住用舌尖,在口腔慢慢的探寻吮吸,直到最后残剩的一点甜味也消失殆尽。
有一次,趁父母不在家,领了两个小伙伴,一并到院里摘枣吃。我独自爬上枣树,坐在树丫上,尽捡些大而圆的摘。而两个同伴,只许在下面,用干泥巴,往树上丢,看能否弄下几颗枣子,就全凭他们的运气了。在我欠身伸手摘稍远一颗枣子时,却有团硬泥块,带着股呼啸的风声,直奔我脑门而来。我慌张中一偏头,泥块就嗖一声,擦着我眼眉,飞去了,顿时就有一股血渗出来,迷濛了我的左眼……
春天里,一树摇摆的枣枝竞相吐着绿芽,满枝满丫抽出的细碎嫩芽,纷纷探出羞涩的脑瓜,在未褪尽寒意的春风里,涩涩的摇摆。它们似在呼唤春阳的到来,又不敢大声叫唤,恐是怕春风听到笑话。一旁的栀子,探头探脑的想说话,就不停挥舞小手,生怕枣树看不见,摇晃的幅度就有点大。从四月到六月,是枣花纷繁的季节,成群的蜜蜂,也相约结伴而来,它们或在枣花间翩然停留穿梭,或专注在花蕊采蜜,简直就是工作狂。
夏天,满园满地尽是肆意的绿色。连枣树叶子,也大大方方的,抛却了往日的羞涩与慌张。枣叶长得肥厚而碧绿,已是成熟女子般模样,就忍不住将善睐的眼眸,向梧桐翘盼。
秋天,剩余的枣子,被秋霜染的通红。秋风无情地将枣叶扫落,枝干也日渐光秃。秋天既充满收获,也隐含着一丝失落。正如月满则缺,水满则溢,凡事都有个自然的循环。
冬天,是冰天雪地,蛇虫都钻入厚土冬眠的季节。而枣树却以它那粗糙梆硬的枝干,抵御着严寒的侵袭。同时,它也在为春天的到来,悄悄攒劲。
枣树枝上,遍布长而锋利的硬刺,这是它唯一防身的利器。我们都曾被它扎伤过。其实,不光人爱摘枣子吃,鸟雀也与人争食枣子。但鸟雀喜食那种熟的红透的枣子。而待到枣子,即将红透时,却已被人摘去大半。看来还是人比鸟雀精明。其实,人不须花大功夫防鸟雀偷食,人更应防的是人自己,这也和平时一样。
现在还记得,在夏天的黄昏,枣树下,一家人围桌吃饭。西天还略有点残照,斜斜地,透过枣叶细碎的缝隙,撒在我们的身上与饭桌上。这简直是一幅温馨的油画!
春节前过祭灶,故乡有个习俗,要打枣树。这预示着来年将果实累累。每当此时,父亲早为我们准备好长竹竿,我们很有兴致的边敲边说,总说些丰收之类的吉利话语。
也不知这棵酥枣树是什么时候栽下的,从我记事起,就已很粗了。酥枣树一般长不太大的,长到一定程度,就停止了生长。所以酥枣树比一般的树梆硬结实,用枣木打家具,一般都很耐用,而且价格也实惠。村子里栽酥枣树的人家不少,却数我家结的枣子,大圆而酥脆,且每粒枣子的屁股上,都有一圈红晕。我们那不产苹果梨子等这些金贵的水果。唯独酥枣树,却遍地都是。酥枣树虽不金贵,却也给我们匮乏的物质生活,充盈了难得的甜蜜。
后来,酥枣树被伐倒,做成大桌,分给了叔叔家。而每当我看见叔叔家的大桌,就想起这棵酥枣树。这不是一般的酥枣树,它承载着我们的过去!
酥枣树,我家的酥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