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云密布,厚厚的乌云似乎在张牙舞爪地俯视着地面上宛如蚂蚁般的人们,轰隆隆的雷声从乌云里跑了出来,吓哄着匆匆忙忙赶路的行人,狂风揪起树冠上茂盛的叶子,撒向天空,那树叶宛如跳跃的精灵飞进厚重的云彩里销声匿迹了,尔后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周围充满了“啪啦啪啦”的落雨声,那声响时而浑厚,时而清脆,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又无声无息。路上的行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沸腾开来,加快了本已匆忙的脚步赶回自己的“巢穴”。
我依旧慢悠悠地踏着路边掺合了枯叶与垃圾的污浊积水向前走着,雨水无情的地拍打在我的额头上、眼睛里、脸颊上甚至嘴巴里,我皱了皱眉头,抬起左手揩掉进入我心灵窗户里的雨水,因为它妨碍了我的视线,把本已模糊的视线变的更加模糊了,脚下的路在眼前恍若被浓墨渲染失败的山水画,变的模糊不堪。
雨水通过衣服的纤维缝隙钻进来舔舐着我开始渐冷的肌肤,狂风使着蛮力摇撼着粗壮的白杨树,雨滴夹杂着枯枝败叶簌簌地落了下来,我衣服已经湿透了。
我仍然向前走着。我没有撑伞,因为我出门没有带伞。人们纷纷撑开雨伞遮挡雨水,不多久路上宛如盛开了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小花,有红的、有绿的、有黄的、也有透明的。
马路中央的汽车极速驶过,离的老远也被溅了一身泥水,浑浊的泥水与身上的雨水欢快地拥抱在一起,顺着衣襟又跳回到路边的污水里。我心中顿生怒火,怎么有这种没素养的人存在,但转念又一想这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吗?我又揩了一把脸,继续向前走着。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雨缓和下来,雨滴也变得细细密密起来,烟雾朦胧恍若江南烟雨气息,只是这烟雨中没有山水,有的都是钢筋水泥浇筑成的“巢穴”,一排一排,一片一片,密密麻麻,人们用厚重的防盗门把“巢穴”与外界严密地隔离开来,甚至连空气也无法穿越,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家”。
前方路口的信号灯闪跳跃着刺眼的光芒,路口转角处停着几辆亮晶晶的轿车,车尾部闪烁着得意洋洋的警示灯,看样子是出了车祸。有几个人站在轿车旁叽叽喳喳地在争吵,表情丰富多样,也可以说愤怒的表情是多 种多样,我听不太清他们说的什么,但是他们的肢体语言已展现出他们夸张的表情。那几个人中有撑伞的,有没撑伞的,周围有很多围观的路人,穿着雨衣或撑着雨伞,拧着脖子看着热闹,偶尔还看见人群中有人对轿车旁的那些人指指点点,兴奋地窃笑着。
我不知不觉走到了事故现场,现场一片狼籍,汽车的玻璃碎片铺满了半块马路,在路中央躺着一个穿红色短袖的中年妇女,她满脸是血,嘴里喘着粗气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那颗弱小的心脏支撑着她庞然大物般的躯体一起一俯,似乎身上某个部位摔坏了,她不能动弹。鲜红的血液如盛开的梅花,染红了她身旁的雨水,粉红色的雨水汇成水流潺潺地流动着,宛如耀眼的红色丝带飘向远处。
在她身旁不远处,有一辆残损厉害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前轮已扭曲变形。那名受伤妇女估计躺在路中央已经很久了,她全身早已被浸湿,肥硕的上身显露出胸罩的勒痕,她被埋没在雨中,被痛苦折磨着。雨中的她像一朵凋零的残花,悄无声息。没有一个围观者帮她撑伞或者用其他的东西遮挡雨水,所有的围观者都像是观看一场精彩的现场表演,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兴趣盎然。
再去看争吵的那几个人时,我看到一辆汽车的前车头已变了形,可见当时冲击力是多么强。我无意识地扫了一眼车牌号,心中一惊,这车牌号竟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般,突然我眼前一亮,想起了这个车牌号。在约莫半个小时前,就在这条马路上我见过这辆汽车,它从我身旁疾驰而过,溅了我一身泥点子。我开始也有点幸灾乐祸地观看那几个争执的面红耳赤的人,我不知道哪个是溅我一身泥点子的人,但此时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心理平衡。
我在现场足足站了有一刻钟光景,只见围观的人群不断壮大,却迟迟不见救护车和警察的到来,若说路上堵车,可能是个不错的借口,但谁的心里都明白这借口是绝对的牵强。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默默地离开了。
我并非是冷血无情的人,我也会有同情心和怜悯之心,但我帮不了他们,因为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医生。我继续向前走着,车辆拥堵住路口,壮观的场面长长的延伸到远处,宛如人体的血管被肿瘤死死地堵住,阻断血液流通,直到人体生命枯竭。虽然道路总会畅通,但是这畅通的时间显然是把握在警察和医生的手里。
走到家门口时,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把手上贴着催缴燃气费和物业费的单子,我顺手撕了下来,同时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贴在门上的各种小广告,好像最近又多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贴上去的。在此之前我曾试图清理掉它们,但都是徒劳,它们像狗皮膏药一样牢固结实地坚守着它的使命,我就放弃了。现在索性也不去理会,即使清理掉,还会有新的被贴上,徒劳做无用功。反正现在每家每户的门上都是这般满目苍夷,我也就认了。
进了家我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冰冷的液体通过口腔流进肠胃里挑逗着身体里的每根躁动的神经,就像沙漠里的植物遇到水一样。晚饭就是几片面包,一个人的饭总是相当简单的,当然我并不怀念以前热闹的时光,反而觉得一个人更加轻松、惬意。
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播放着新闻,新闻媒体正在采访某官员去慰问生活在底层的低保户,送了米、油,还有几百块钱,油光满面的赘肉掩盖住了那双迷离的小眼睛,但依旧灿然地笑着接受记者的采访,那肥硕的双下巴随着说话的嘴巴而颤抖着。
我起身关了电视机。
这时候电话铃响起了,我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老家大姐来的电话。我按了接听键,瞬间大姐那操着浓厚家乡话的声音洪亮地如同洪水般向我的耳朵袭来,我轻轻挪动了一下电话,让它离我的耳朵稍稍远点。
我没有讲话,一直在听她说,然后用着“嗯”、“啊”等词语配合回答她,等她不说话了,我便挂了电话。
窗外暮色已经降临,但没有了往昔月亮与星星那绚烂的身影,因为今天一直在下雨。夜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滴的滴答声宛如轻扣人们灵魂心扉的声音,“哒,哒,哒”......
我在半睡半醒中熬到第二天凌晨,起床洗漱后,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门。我乘早班公交车前往客运站,在那里我将乘上开往家乡的客车,回到那生养过我的土地。
因为时间较早,客运站的人流不算太多,一些揽客的司机手中举着去往某地的大木牌子,嘴里边叽里咕噜地说着边用手臂拦着路过的乘客,这些在站外揽客的客车一般被塞的满满的,本来核载35人,可能会被他们能塞进50个人,车厢里的空气浑浊,拥挤不堪,黏哒哒并且潮湿、油腻的空气充斥着整个车厢,最主要这样的汽车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
我拨开阻挡我前行的那些黑司机,向站内走去,我在售票口花了84元买了一张回家乡的车票,记忆里出现前些年回一趟老家车票才要18元,几年时间物价翻了好几倍,老百姓时刻在抱怨生活艰辛,猪肉涨价,鸡蛋涨价、药品涨价,各种涨价,只是工资不涨。
等到将近上午八点半左右汽车才开始发车,车厢坐满了乘客,一个空座不剩。因为昨晚没睡好,我便在颠簸的汽车中进入了梦乡。我梦到了乡下的夜,那夜空如倾洒的墨汁般乌黑,夜晚的静寂神秘,仿佛侧耳可以听见夏虫们的低声窃语。躺在黄土地上仰望着夜空,漆黑的夜空星星寥寥可数,但却绚烂夺目。乡村夜晚的星空充满了深邃的黑暗,乡村夜晚的气息是那么静谧和柔和,乡村夜晚的晚风犹如爱人温柔顺滑的手掌抚摸着每寸肌肤。我能听见风儿在亲昵地呢喃,我能听见树儿在窃窃私语,我也能听见远方的亲人炙热的感情在温润的季节里发芽和生长。我彷佛变回儿童回到了孩提时代,彷佛投进了母亲那柔软温情的怀抱,那时候真幸福。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把我从美妙的梦境中拽回到现实,我有些懊恼地打了个哈欠,扭头瞥了一眼隔壁座位上那个正接电话的男人,他神采飞扬地对着电话叽里呱啦地说着,脸上掩饰不住兴奋的喜悦,也许对于车上每个要回到家乡的人来说都是这种喜悦心情,但我除外,因为大姐打电话对我说父亲病重。我茫然地望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车窗外没有了楼房,是整片庄稼地,麦收刚过留下了一片又一片整齐的麦茬子,在风中纹丝不动地矗立着。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突然我想看看手表,一抬手发现手腕空无一物,才记起早晨匆忙间忘了带出来,然后下意识地去掏裤兜,却也是空空的,我努力地在脑中思索,在背包中翻找,依旧未果,然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电话被偷了。”当我再次去掏裤兜,发现裤兜有被刀割过的痕迹,于是这证明了我的结论是正确的。
难怪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猥琐的小青年不见了。
回到家中已是中午时分。我脚步匆匆地迈进家门,家中却空无一人。我焦急万分地在各个房间寻找着父母的身影,结果我在院子西侧的小菜园发现了父亲的身影。我看到他时他正背对着我,那曾经坚实宽阔的臂膀如今变得消瘦单薄,那乌黑的头发已变得鬓白稀疏,时光啊!你为何如此无情,带走了一个人年轻的容颜,还要带走他唯一的健康。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声音低沉且又艰涩地喊了一声“爸”。
父亲听到喊声后猛地回过了头,他本来平静的脸涌上了惊讶地喜悦,问道:“你咋地回来了?”
“咦?”我疑惑不解。
“回来提前说嘛,让你妈给你揍(注:家乡音,意为做)饭。”父亲扔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中的尘土,向我走了过来。
“嗯,你不是.....”
“走,上屋里头说去。”父亲像小孩一样满脸喜悦地说。
我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回到了屋子里。这时候母亲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我回来了,挪动着那双纤细的双腿,笑嘻嘻地去灶火里给我做饭去了。
我感恩地看着双亲为我忙碌的背影,心中愧疚且又酸涩。父母已经都是七十多岁了,但庆幸身体看起来还是比较硬朗。
“怎么没带小其呀?”父亲突然问道。
“唔....”我一愣,有些支支吾吾。
“最近学习比较紧张,马上要读初中了。”
“她最近好吧?”
“挺好!”
“哎,时间过的真快,我好像有五、六年没见过她了。”父亲自言自语地说,表情凝重,好像是在回忆过去。
父亲说的小其是我的独生女儿,我跟她爸几年前离了婚,她现在跟着她爸生活,当初离婚时她是想选择和我在一起的,可是她爸那边的家人死皮赖脸地不允许孩子跟我,从此我跟孩子彻底被阻隔了,他们家不允许我再看望孩子,所以我也好几年没有见到孩子了。不过听说没过多久她爸又再婚了,那个女人也带了一个孩子,具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对我的孩子没有做过过分的事情,我也算是放心了。
这些情况当然是隐瞒着父母的,他们岁数大了,经不起这些有挑战性的繁琐杂事的折腾,索性就撒个善意的谎言吧。
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母亲端着一大碗葱花挂面,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面条上还趴着两个荷包蛋。
我接过面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满嘴洋溢着爱的味道。
下午大姐来到这边,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偷偷地对我说:“爹妈常念叨你们,说很想你们,也很想见你们!他们只是每天这样念叨着,不让我告诉你们,时间久了我实在忍不住,便想了个这样的馊主意。”
她说着低下了头,手指揉搓着衣服上的扣子,也许是责怪自己不该撒这个不吉利的慌。
我认真地注视着她,当年她那隽秀俊俏的脸颊已爬上了细细的皱纹,我们都已经四十多岁了,我们远离了青春,远离了懵懂,远离了当初那份羞涩的少女之心,多了成熟,多了稳重,多了一颗历经沧桑的心,我们都已步入中年,我们也变得也更加珍惜亲情和家人。我安慰大姐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以后会经常回来看看!”她抬起头看向我,我们会心地笑了。
我在家里住了几天便就踏上返回的行程。父母送别的身影随着汽车渐行渐远,直到模糊消失。也许花甲之年的老人最需要的仅仅只是儿女的关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