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能退让的,咬牙也不放掉
一个地方交通电台,主持人是个年龄相仿的女生,大概是新人,徐没怎么刻意活跃气氛,她也非得照着台本走,他在心里感叹她的墨守成规,顺便怀疑是不是自己太不务正业。
“你发新歌了是吗?”
“是啊,你听了吗?没听啊!!那等会去听,超好听的!”
“第一张专辑过后你就处于沉寂期,请问这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这两个问题非得放在一起问吗?可能心血来潮准备听他新歌的人恍然大悟,啊!过气了?算了,不听了,跟不上潮流。
潮流这个东西真的很难界定,如同一场幻境,转瞬即逝。
“哪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能这么说,生活嘛,总是有很多不可抗的因素存在。”
“那具体是什么不可抗的因素呢?”见徐没不答,主持人坚持不懈地追问:“是经纪公司的原因吗?”
徐没真的思考了许久,那些不可抗因素是公司吗?绝对不全是,那剩下的是什么呢?是否是当今华语乐坛本一遭乱象,是否是自己不够优秀?
徐没礼貌性的笑着摇摇头。
“有一个粉丝都比较担心的问题,合约到期后会考虑转行吗?听说同公司的艺人有做服装的有做婚礼司仪的。”
这个问题问得他一愣,笑回:“还有一个做避孕套的呢。”
见大家不说话,又补充道:“啊?不好笑啊?额,尴尬。”
主持人再次提问:“那么看到他们,你有想过换条路走吗?”
徐没暗想,看来还是敷衍不过去啊!
“这样说吧!我想做的一件事,哪怕是十年,再有十年也会继续做下去的,没路了再找条路走就好了嘛,唱歌……就是那件想坚持下去的事情。”这段话虽听起来官方,但徐没说得诚恳,并不是刻意作秀,他甚至可以对自己说谎,但对于音乐他从不开玩笑。
结束录制回到上海已是深夜,这两年他并没什么正经行程,但奇怪的是他见到的总是上海的夜晚,还有些微凉的天,街上人流量很少,一路上难能的安静。
路过体育馆的时候,他停在路边抽了会烟,昏暗的灯光下,面前只不过是一栋寻常无比的建筑。父亲卖掉的房子就在这附近,徐没小时候总喜欢在楼上看别人开演唱会,他喜散射出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灯光,他想以后自己也要在那里唱歌,爸爸拿着那台宝贝得不得了的摄像机在台下拍照,奶奶坐在远处笑吟吟的看着他,那时候,它承载着徐没最珍贵最遥不可及的小愿望。
有时候,徐没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雨里行走的旅人,雨大的时候狂奔着找掩体躲避一阵,雨小的时候又往前跑一段,但目的地太远,一路上雨总不停歇,也没人给他撑伞。
驱车到医院,小西睡得正熟,他把她叫醒,递过车钥匙。“车在门口,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早让张明哥早些过来接我。”
小西有些受宠若惊,不相信的反问:“你要留这里?你确定?”
“怎么,不想走啊?不走好说钥匙还我。”话罢就作势抢钥匙,
小西一激灵迅速跳到门口,“走,走,走,当然走,为什么不走。”
虽然叶珥反复说自己不需要照顾,医院有护士也没啥不方便,不过徐没还是很坚持留小西陪她,一是怕她无聊二是事情因他而起照顾她是应尽的责任。
认识徐没的人都知道,他待人真诚,从来不会亏待身边任何一个人,尤其叶珥四舍五入也算半个救命恩人。
叶珥咳嗽了几声醒过来,打算倒水喝,突然递过来水杯把她着实吓了一跳,她有些错愕,环视了下房间,问徐没:“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恰好路过就进来了,我让小西回去休息了。”
“其实真的不用麻烦的,我哪有那么娇气整天得有人守着,你们忙你们该忙的就好了,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深夜大概是一个让人容易卸下心防的时段,叶珥觉得心里一有些异样,语气也不由得温柔轻快。
看她心情不错,徐没继续问:“现在感觉怎么样?还会很疼吗?”
“一点点吧,医生说周末就可以拆石膏出院休养。”叶珥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不自觉地暗了暗,医生的原话是回家休养,可于她而言,哪里才是家?
看语气突然变低落的叶珥,徐没并未表现出异样,“出院后你住哪里?”
叶珥突然有些呆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之前上班住在分配的宿舍里, 显然短期内她是没法上班了,再住宿舍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人民广场,木椅上,或者地铁站也行。”
徐没配合的笑了笑,算是为她的强行幽默捧场。
叶珥重新躺回床上,转身背对徐没,像是自说自话:“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呢。”
“是吗?所有人都说我跟她们想象的大相径庭呢,你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人。”
他听到所有的评价都是类似如此,他的歌跟人不太配,歌总是悲情伤感的,而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乐天派,有时候还有些神经质。
叶珥没再说话,她知道,一个人如果很会讲笑话,他可能不是不正经,而是自己倒霉得太多。因为他只有很倒霉,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消化完痛苦后,他才能学会这件事——嬉皮笑脸地面对人生的难。
6、由来已经太少,或者已经无药
医院里,叶珥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用力咬痛嘴唇逼自己脱离梦魇,轻轻起身给苏洁盖好被子在窗前站立。嘴唇传来一丝痛感,才发现竟被自己咬出了血,她像一坐雕像般站着,默默做了个决定,心里那道坎谁也帮不了,她只能自己去跨越。
闭上眼睛,回忆一幕幕袭入脑海,她颤抖着猛地睁开眼睛,条件反射想逃避,最后又深呼吸口气继续闭上双眼。她有个奇怪的想法,对于有些痛苦,如果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每个细节就能完完全全的放下它,就像小时候长辈所说,看到害怕的东西不要逃跑,当真真正正把它观察仔细后会发现,以为是蛇的东西其实可能只是一根畸形的木棍。
满心冰凉,手里感受到的温度逐渐降低,外婆的身体在她怀里缓缓变冷,最后变僵硬。她不敢挪动身体也不敢开灯,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歇斯底里,眼睛顺着脸颊成颗滴落在外婆脸上,叶珥在等待外婆伸手替她擦干眼泪,再慈祥地叮嘱她要做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可是再也不可能会有。
“再”是一个多让人悲凉的字眼,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从今以后所有的期待都将是奢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臂麻木得毫无知觉,眼睛也干涸的无法流泪,叶珥才轻轻放开外婆,把舅舅从床上叫起。
“舅,外婆……她……走了。”
舅舅踉跄着走到床前,黑暗里叶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绝望的呜咽声。她依旧没有开灯,也不需要开灯,因为舅舅根本看不见,他是先天性失明,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舅舅直到最后都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一眼,她在他的记忆里是怎样一个存在,是像他摸过的一颗树还是像他撞过的一面墙。
悲伤得无以复加,可不能消沉,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走出家门,冷风吹得她打冷颤,借着微弱的月光敲响邻居李叔的木门,李婶气冲冲的打开门破口大骂:“半夜三更的,敲什么敲啊,你家死人啦!”
叶珥顿顿神,轻声回答:“李婶,我外婆走了,我想找李叔帮忙。”
对方眼里闪过短暂的诧异再后化为同情,但始终毫无愧意,冷冰冰地说:“你等着,我去叫他起来。”
末了还刻意回头提醒叶珥,语气尽是嫌弃:“别进来啊,在这儿等,多不吉利啊!”
随着身体一并麻木的还有那颗跳动的心。
叶珥重重地跪在李叔跟前,“李叔,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求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一直想买外婆那两块地,我全都送给你。”
中年男人由犹豫转为一口深深的叹气,“你回去吧,给你外婆洗洗身子,找些干净衣服换上,明天一早我会让村长叫些人过来,帮你张罗着早点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
叶珥回到家,烧了壶热水给外婆擦净身体,翻箱倒柜地找了新衣服给她换上,最后在外婆的额头轻轻一吻,开始准备家里可以用得上的物品。整个过程就像一个设定好的机器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做完一切,她戴着耳机坐在门前的木凳上,夜空的每颗星星都格外明亮,耳机里传来有些稚嫩但温暖纯净嗓音:“你说再陪我走一段,怕大雪盖了回家的路。”
从今往后的叶珥,再也无家可回,她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十四分,距离天亮还有两小时。
病房外一阵冷风突然吹来,叶珥一哆嗦,思绪陡然被拉回现实,她抱着胳膊蹲下身子剧烈地咳嗽,咳得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苏洁打开灯拿毯子围住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走回床边,“你怎么起来吹冷风?会感冒的。”
叶珥喝了几口热水,缓过劲,愧疚地说:“对不起啊,苏姐,吵醒你了吧。”
苏洁温和一笑,盖不住的倦态,声音依然温柔,“没事没事,快躺回床上睡觉吧,等会真着凉了病上加病。”
叶珥重新躺回床上,对着黑暗低声说:“苏姐,谢谢。”
她确定苏洁听到了,苏洁过了许久才喃喃着回答:“谢什么谢,都是朋友。”随之传来轻轻的鼾声,又要上班又要抽空来照顾她,也真是难为她了,看来真的累了。
墙上的电子表红色的数字不停跳跃着,四点十四分二十二秒,真巧。
作者有话说:依旧谢谢每一个人。
文作者微博:叶莫繁星
图作者微博:摩羯闲闲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