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个寺院，香客很少。

小和尚今年刚满十岁，除了日常做功课，还帮着师父打理寺院。没事就喜欢背着手望天空，很是少年老成。

今年小和尚自己在后山种了麦子，如今正是麦子刚要饱满的时候，他一大早就来麦地旁边的小溪里打水。

水打好了，却一不留神把念珠掉甩到了溪水里，眼看着就要被冲走了。

小和尚愣了愣，提步就往前追，结果被扁担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远处一只大花猫被惊醒了，它看了看正要迈进溪水的小和尚，又看了看念珠。起身跳下树追着跑了几步，钻进水里把念珠叼了上来。

小和尚赶过来，抱起游上岸的大花猫，拿了念珠，感慨道：“阿弥陀佛，竟然有猫不怕水。”

大花猫甩了甩水，舔了舔爪子，从他怀里跳出来，变成一个大姑娘。

小和尚退了几步，连忙合掌对着花猫精说道：“失礼了，原来是位女施主。”

花猫精打了个趔趄，看这小和尚还没自己的肩头高，居然这么老气横秋的感谢，面色怪异道：“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小和尚微微笑了笑，轻声问：“我们见过吗？”

花猫精点了点头，无奈似得拍拍了他的肩膀，说：“上辈子见过，不过你死得太早，我活得太久，这不又见面了。”

小和尚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念珠在怀里擦了擦，微笑道：“既然是与女施主久别重逢，也算得上人间喜事了。”

花猫精摆摆手，“可别叫我女施主了，日后我去你的寺院玩还是做猫吧。”她转过头，垂头丧气的咕哝：“我好不容易修了个人身，你怎么投胎成了和尚呢？”

“吱吱”两人转过头来，一颗麦子被啃断了根。

小和尚背着手望天叹气，花猫精瞬间飞起变成一只猫，追着一只田鼠跑远了。

阳光明媚，远处山峦重叠处飘着几朵云，配着湛蓝色的天空特别好看，有很多人带着小孩子来到寺院前面放纸鸢。

小和尚在禅堂做功课，盘着腿正襟危坐的捧着经书念。

大花猫坐在窗台上口吐人言：“这大好时光，怎么不见你下山看看人间喜乐，躲在这里只背些道理有什么用？”

小和尚合了经书，想了想，说：“众生都是以苦为乐，我今生能够每日读到佛祖的教诲，为何还要去沾惹红尘呢？”

大花猫踱步过来，在桌案上走来走去的说：“山下有个小哑巴从来不会说话，但他爹娘赶集回来总会给他带一串糖葫芦。他每次都兴高采烈的吃了，但其实他从来尝不出味道，你说这是苦还是乐？”

“万物性空，皆不可得。”小和尚沉默了一会，哗啦哗啦的翻起经书来，终于找到一句，指给大花猫看：“就是因为要去分辨这样苦不苦，那样乐不乐，人才会产生烦恼。”

大花猫一爪子打开小和尚的手指，躺在桌案上露出圆滚滚的大肚皮，感慨道：“你看着比以前聪明多了，这次考科举肯定能考中。”

“嗯？”

“哈哈，你上辈子是个傻书生，到老了也没考出个名堂来。”

大花猫笑着笑着，突然眼睛湿润了。它翻身起来，坐在小和尚面前，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脸，说：“小和尚你长大了以后……能还俗做个秀才吗？”

小和尚摇摇头，说：“小僧生在这里，自然有做和尚的道理。和尚都没做好，怎么去做秀才？”

对呀，他做秀才就比做和尚好吗？

大花猫虽然想得通，却还是赌气般的一转身，就着桌案磨了磨爪子，从小和尚装笔的竹筒里掏出一只死田鼠。

“你…”

“刚说了万物性空，不要执着，你不会执意让一只猫吃素吧。”

小和尚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合掌闭眼诵起了经。

大花猫侧耳听了听，是往生咒，这些能超度的经它都熟的很。

上辈子老秀才拄个拐杖，自己走路都一步三喘了还为了救个小孩扎进河里。虽然捞起来模样太难看算不得善终，但也有好多和尚赶来为他念了好几天的经，听说这样老秀才在黄泉路上能走的好一点。

经文又长又难懂，但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记住了。守着老秀才的小土包的这三百年，它总是忍不住在嘴中默念。

“喂，以后你可别再像傻瓜一样往水里跳了。”大花猫舔了舔爪子，跳上窗户把田鼠叼出去埋了。

小和尚闻声抬头便看到了窗外天上的纸鸢正在迎风飞舞，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不一会，窗户上探出个大花猫脑袋。它说话吞吞吐吐，倒像是不好意思似的：“藏经阁有老鼠吗？我帮你们赶……放心我只赶不吃。看你的麦子也快熟了，往后每日给我管半个馒头就行。”

想来游水它都能学会，吃素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小和尚颇为高兴的站起身，合掌道：“善哉善哉，想不到女施主有此修行之心……”看着面前的猫实在没个人样，又道：“若小僧不称你为女施主，我该叫你什么呢？”

大花猫好像愣了愣，提步跳上窗台，昂着头看向天空，半晌后才道：“我叫小满。”说话带着一丝哭腔，像是一个倔强的小孩难过极了却绝不承认似的。

“四月中, 小满者, 物致于此小得盈满。”

想来上辈子也是这一天。

有个原本要上京赶考的书生，为了救只小花猫被野狼咬断了腿。没了大好前途，却也不见他有半分迁怒。

他把它捡了回家，抱着它口气轻轻软软道：你就叫做小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