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争地

一  受伤

“你个老绝户,找死!”余平和怒目圆睁,抡着铁锨朝着二锅饼打来。

二锅饼老婆秀兰拼命跑向男人,边跑边哭喊:“她爹,快跑啊......”

丈夫二锅饼并没有跑,他低头环顾,弯腰捡起来一根手腕粗木棒,准备迎战余平和。

秀兰挥舞着双手,对着余平和发疯喊道:“大侄子,您这是干嘛啊!啥话不能好好......”

二锅饼想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妻子,秀兰话还没说完,余平和的铁锨重重得拍在秀兰头上。

秀兰“哎吆”一声倒地,手条件反射地捂住头,鲜血从手指缝里淌出来。

二锅饼看妻子被打昏,抡起木棍打向余平和,余平和见秀兰头上喷血,又见二锅饼和自己拼命,丢了手里的铁锹转身就跑,二锅饼紧追不舍,声嘶力竭道:“余平和你个杂种,杀人啦.......”

正在田里干活的邻里闻讯集拢来。

村支书张建国,远远看见平和落荒而逃,又见二锅饼穷追不舍。他指挥众人道:“铁锤、二强,你们几个把二舅拦住,本村本家让人笑话。”

铁锤奉命吆喝着三五个劳力把二锅饼挡住,夺走其手里的棍子。二锅饼挣扎着,吼道:“他打了秀兰,他杀人啦!你们不抓他,抓我干啥?没有天理了!”

身后河水家媳妇挥手喊道:“锅饼二叔,二婶子醒过来了,流了很多血,要送医院......”

建国把嘴里半截香烟狠狠的吐在地上,又吐了口唾沫,斜眼看了平和一眼,问道:“咋回事?”

平和见众人拦截了二锅饼,站定,也大声喊叫,说:“他那么大个子打我,我这是自卫。您去看,他把我豆子铲两垄,说我占他地了,又挖灰脚,又毁坏我的庄稼,反了天了,我要弄死他。他妈一个老绝户头,要这么多地,再争,把你们埋这里!”

建国一看就是恶人先告状,说:“你到村委会等我,别这儿再添乱,赶紧走。”他知道二锅饼平时老实巴交,三脚跺不出个屁,老实人吃亏就吃亏,非得整这一出?今天可能被逼疯了,兔子急了还咬人。

建国沉着脸,走向挣扎谩骂的二锅饼,说:“二舅,别闹了,先看看二妗子。”

秀兰已被人搀扶着,一手捂额头,半脸污血。她看见村长,把捂头的手拿开,想给建国看自己被打的伤,手刚拿开,血涌出来。

秀兰喊道:“支书,村长,大外甥,我的晴天大老爷,您看看,杀人偿命,您给俺主持公道啊.......”

建国看见秀兰额头翻开的肉,红枣一样的血窟窿,眉头一皱,赶紧转移目光,说:“赶紧捂住,你们这些娘们还等什么,送村卫生所啊!”

余学峰媳妇薛凤英掏出来一个白手帕,塞在秀兰手里,说:“二奶奶,这干净的,我还没用着,赶紧捂住,还流血。”

血流进眼睛,秀兰擦擦眼,接了手巾,慌忙捂住伤口。

铁锤和学峰一边一个镶拥着二锅饼过来。他青筋暴露,眼睛通红,声音沙哑的喊叫:这没完,种俺地,这都几年了,收了麦子,又收豆,没完没了,得寸进尺,欺负俺家没人。你们都看看,看看啊,评评理!”

“别看了,把二妗子送医......送卫生室。”没有人不执行村长的命令,铁锤和学峰给女人使眼色,众人七手八脚,把秀兰搀扶上海强停在路边的农用三轮车。

麦收后的夏天烈日炎炎,风里藏着火,燃烧着整个齐鲁大地。秋种都已完成,幼苗破土,躬耕的人们在蒸笼里忙碌,不时望望天,期盼着阴雨和凉风。勤劳的农民世世代代用鲜血和汗水浇灌出鲁西南这片古老而又年轻土地得勃勃生机。

二渊源

余庄村,地处大野泽、雷泽和菏泽之间的三角之地,繁衍生息千百年。现在,一个村委会,八个街区,一千八百多户,五千六百多人,算是乡镇的大村。传言这里也是山西洪洞大槐树下移民,同宗共祖,本姓本家,祠堂里供奉穿着明朝官服的余家祖先。除了少数“住姥娘家”的外姓,百分九十都姓余。

二锅饼曾祖父余常贵带着全家闯关东,只有爷爷余锦侍领回来二锅饼兄弟两人,重回这余庄村。其他亲人都客死他乡,现在五府以内余庄村没有亲人。

西北街,二锅饼,排行第二,本名余有福。传言早年家里穷的只剩下一个锅饼被他偷吃了,被人起了这绰号。余有福自父亲以上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兄弟两人。命运多舛,二十年前,哥哥余有财跟人跑大车,车毁人亡,媳妇带走一儿一女改嫁,再无联系。四十九岁的余有福,三个闺女,老大和老三打工嫁在外省,一年来不回来一两趟。三妮余爱荣虽是上门,但夫妻两人带孩子在省城从摆地摊到开门市,忙于做生计,即使逢年过节也少有回来。

余平和排行老大,兄弟四人,每家都有两三个儿子,不出四府的四五十号人。老三余玉明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实为中专),在市公安局任职,当什么官不清楚,有人说是科长,有人说是队长,也传说是副局长。后来听说因索贿被抓进去又出来了,一家子都在市里,每次进村穿身警服耀武扬威。老四余法财在县城做生意,财大气粗,每次回村都成群结队,被人簇拥着西装革履,头发油光瓦亮的余法财,让人羡慕嫉妒恨。

平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余自水,当兵回来分配到县机关事务管理局,常给副县长开车;二儿子余自河,从小偷鸡摸狗拔蒜苗,流氓痞气无恶不作,现在是镇上的辅警。平和妻子潘翠英见人就显摆:“老三家儿子结婚,本来要在市举办,老三说不能太招摇,就在县城最好的麟州大酒店,县长保的媒,县委书记参加致辞......”真假难辨,但村里所有人都相信了,尤其是支书张家都随了礼了。

余平和五十四岁,早年和张建国父亲张霸天一起看护村林场,他俩都当过场长。上个世纪末,延续百年之久,延绵环村的千亩林木、果园林场被老村长余全武砍伐殆尽,绿荫环抱,换来漫天扬尘。

余庄村的村长余全武之前是张霸天,余全武之后是张建国。一心想当村长的余平和谁也没争过,但林场里面的那个大窑厂一直被他霸占着。传言这是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利益合作或者妥协。林场没了,窑厂也不再烧砖瓦,百亩土地上私自建造了养殖场,也不见养什么,传言其只为得到补贴。现在补贴也没得骗了,私搭乱建了很多临时建筑,等待着压煤拆迁赔偿。

村长张建国现年四十七岁,兄弟三人,曾祖父住余庄村上门,村里把上门称之为“住姥娘家”。到张霸天这一代兄弟六个,正是张建国地坚强后盾。余庄村一直都是书记村长一肩挑,张建国也是,村里习惯叫他村长。

余平和和张建国两人道貌岸然,狼狈为奸,既排斥又合作。传闻,张建国答应余平和把窑厂送给他,并为其办理了村里的手续,换回余平和不争村支书,也不支持其他人争抢村支书。至于他们上面的关系,他们自己不说,也没人知道。无风不起浪,众说纷纭,传的神乎其神。但有一点,村里想争当村长的大有人在,余平和总是和稀泥,把事情搅黄。以至于都对张余两家心存疑虑,怨声载道,每次争抢吵吵嚷嚷,之后都会不了了之。

 余平和和二锅饼两家隔墙邻居,恩爱情仇,矛盾重重,冰冻三尺。

三矛盾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古代,国因地而战;自古以来因地而争。民以食为天,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村争抢地的矛盾屡见不鲜。

现在,余庄村以二锅饼和余平和为代表的争端因面临压煤搬迁尤其凸显。他们不只源于对土地的坚守,传言这片土地之下有煤炭资源,二十里之外的龙固墩镇挖开了井口,建起来许多化工厂。所有人都憧憬着未来,有人说:“在家就能进工厂......”有人说:“一家一个院子不孬......”有人反驳:“拆了分钱,还是住楼房好,还城里人一样......”各种搬迁的正面宣传沸沸扬扬,让人心潮澎湃,令人神往。

都猜测这里迟早要搬迁,搬迁就有补偿,手里只有土地资源的农民自然不会放弃土地,土地多就多得补偿,少就少得补偿。

二锅饼想不通的是,平和有那么一大片窑厂,还把这一两垄地看在眼里。但他不占其田地另一边的地边,非要占自己这边的地,并且占了这么多年。从田地两头看不出,就中间拐弯到自己田里,明显欺负人。

秀兰曾劝二锅饼,说:“咱家没人,没人给咱撑腰,人家有钱有势的一条心,平和和村长就穿一条裤子。咱给建国说过多少次,也给他爹霸天说过,人家压根不管。不敢管,也不想管,这中间全是咱不知道得弯弯绕。”

“也是,咱一个天天种地的,人家天天往城里跑的人,咋比?”二锅饼心里窝火,继续说:“南边二皇庙村俺二姨家拆了,也搬了。她说‘新村都是楼房,不是分给咱,是要咱买,自己砖瓦房每平米折算三五百块,、那边楼房以前四五,没钱就没有新家’你以为能得到啥好处?咱这三年土屋能折几个钱,还指望地多补一点,咱老了,不要中。三妮家俩儿子,回来咋弄?没有房子,就没有家,连个根都没啦!”

秀兰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欺软怕硬。窑厂百十亩地人家都争在手里,人家朝里有人,一手遮天,难道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县里不行,市里、省里,还有党中央,有没有人告他?说一千道一万,有人才行。”

“上面政策都是好的,都是为老百姓着想的,都是这些王八盖子欺上瞒下,利欲熏心,弄乱了下面。等拨云见日,清官巡查私访房,有他们好受的。”

“你戏文听多了,他们挡着,上面清官也看不见啊。这事别想了,西街的钢柱因为两家地头一棵树,被余全武兄弟几个打的死去活来,告到北京又被打,告了多少年了?还不是没用!”秀兰愤愤不平:“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钢柱家二妮佳华第二年就失踪了,现在还不是没找到。”

“余全武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活活的疼死的,坏事做多了,老天爷就收啦。”二锅饼顺口说:“让你生儿又生不来,丫头片子有啥用?”

“你个怂货,自己没本事,怨天怨地,怪我?”秀兰不想刺激丈夫,就缓和口气说:“咱就多活几年,等死他们。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二锅饼说:“这都是骗人的,你看庙里神灵是保佑有钱有势的还是保佑穷苦人?人家成千上万的捐,咱塞个块儿八角的,咋能.......有钱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咱不作死就中,咱没钱,积德行善、心诚也中,以后不能乱说话,没人保护咱,只能靠神灵啦。”

二锅饼说:“......还有,上回去三妮家住三个月,村东畖两亩地就被小雨种啦,种就种呗,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没合同没协议,租金也不给一分,连补贴都上成他家哩。不是二强说,咱还不知道勒。贪多咽不下,就当他们家看病用啦。欺负咱没人,再这样就被人挤偏啦。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前几年一垄,现在两垄,贪得无厌,从南到北咱两三分地就没啦,把灰脚找出来,拉绳子,喊德生三爷爷过来瞧瞧,这地是他当年亲自分的,任何人看都清清楚楚......”

秀兰说:“都知道咱没人,人家图你啥?谁给你看?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哪个愿意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得罪他们?孩子不在,你就别惹事啦,瞎折腾啥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因为孩子不在,我给他们拼了。这口恶气我咽不下去啊,咽下去,我就活不成了。”

二锅饼看着受伤的妻子,心冷静下来,有些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但转念一想,闹都闹啦,不行就上访,恨他们的不只自己一家。

二锅饼告诉开车的余海强,说:“二强,这伤口要缝合,咱这儿没法缝,直接去县里,我拿路费。”

当兵退伍的海强,刚当上西北街小组长,也是包街干部。他心里很清楚没有张建国点头,他是当上也干不成,同时没有同街上余平和推荐和支持,他也当不上。他回头看看满身是血的二大娘脸色苍白,他犹豫不决。

这伤口需要缝合,村里真没这条件,正当他本能地把车头转向县城方向,村长建国的电话打过来说:“还没到?我在卫生室等您们。”

还没等二强解释,村长就挂了电话,急中生智地二强说:“二大爷,二大娘伤口要先包扎一下,止血,消毒,防感染,不然县城这么远,路上......”说着他把三轮车开到村祠堂对面的卫生室。

建国叼烟站在卫生室门口,他黑色锃亮的轿车停在屁股后面,挡住了半个门,二强不由得想起来头上打磨了半盒“鞋油”的余平才,都是黑的让人浮想联翩。

卫生室医生余宽值班,他看了看伤口,说:“没伤到骨头,要缝合一下,好得快。还好止住血了,不要碰撞,我先给包扎一下,要去县里缝。”

建国给余宽使眼色,余宽跟着建国出门,躲在小车后面,建国说:“我不是告诉你啦?能不缝的就不缝合,家丑不去外扬,非得到县里?”

“建国大哥,这真需要缝合,不然容易感染,我是往轻了说。如果检查,有可能轻伤.......”

张建国不耐烦的摆摆手,说:“好啦!你跟着,快去快回,管住腿,管住嘴。人没事,都是小事,今天一天算两天,工钱会计贵方会算给你。”

建国走到二锅饼夫妻面前,见秀兰半闭着眼,不停地呻吟。他猜测确实疼,但也有装的层面,人已清醒,他说:“咱村是我爷爷姥娘家,是亲三分向,是灰热过土,都是一家人。有事说事,二强开我的车去县医院。你两口子,余宽陪着,需要住院就住院,该咋治咋治。我去找平和,如果他不出,村里出,不要担心钱的事,回来咱在一起说道说道,化干戈为玉帛。”

二强见建国给自己使眼色,他会意地点头。

四赔偿

缝了八针,没住院。海强买了苹果、香蕉和一大袋麦片,说是村长让买的。众人刚回村进家。

张建国就跟了进来,把装有一千块钱的信封连同没遮掩的一沓钱放在二锅饼夫妻两人面前,说:“我看二妗子气色好了些,问题不大。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一千是我出的,慰问有福二舅和秀兰二妗子。这三千是平和对你们的赔偿,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了,很想来看望,就怕你们气还没消,不敢来,躲几天也好,大家都消消气。”

秀兰接话说:“他有啥气的,是俺被打了,差点没死!大外甥,这钱俺不要,就要个公道,这是杀人未遂,是犯罪。您不让报警,您给不了公道,俺就报警,找公家处理。”

建国一脸严峻,盯着二锅饼,问道:“村委会不是公家?总得要解决吧?我啥都不干,专门处理这事,不然我不管了!”他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二舅,您啥意见?开诚布公地都说出来。我能做主,咱自己家里的事情咱自己解决,即使闹到镇上、县里,也还不是给咱村里解决?”

“这地也不是占了一块,和他挨边的有五块,另一边不占,专占俺家的。灰脚在,用绳子拉出来,该啥样就啥样。这事我也给霸天老哥哥说过,也找过你几次了。不说还好,说了他反而得寸进尺,你说咋办?”二锅饼学精了,把问题推给村长。

来这里之前,建国和余平和商量过了。余平和对建国说:“不是不进城?怎么又去了?”

“村镇都缝不了,我让二强和余宽跟着,二强靠得住,真闹,对谁都不好。”建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马上拆迁,你有窑厂,就那点地,让给他又能怎样?”

平和说:“我没占他家地,是他妈羡慕嫉妒我,穷酸逼老绝户,动不动告这个,告哪个,如果是过去,我早就弄死他了。就他妈见不得别人好,灰脚他挖他埋,不能什么都他一个人说了算。”

建国一脸严肃,猜测着对方,说:“好啦好啦,如果是铁锨尖打下去,这就是命案!”

“这不没死!两瓶针水,缝两针,五百块都不要,没完没了啦,不行我弄死他,埋大窑上。”

建国心里鄙视平和小肚鸡肠,只顾蝇头小利,丢了西瓜去抓芝麻,都他马啥时候了,还这样斤斤计较。如果不是其上面的关系和自家的把柄,他都想弄死这龟孙。他抬头看了一眼平和,继续说:“这二锅饼,平时三脚跺多不出来屁,兔子急了还咬人,差不多就行啦,听说你家大嫂和他家里打过架?”

“很多年了,因为墙头上的玻璃渣掉他家啦,非说把他家三妮头扎破了。两个娘们头发都扯掉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年积怨,二锅饼就是听说要拆迁,土地补偿才闹的这一出。”平和很不耐烦,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这节骨眼上,会不会有人背后唆使?拆迁时村里乡里都要人,县里给镇上也打招呼了,我要进拆迁办。”

建国道:“村里街上都要人,我能定。我就担心这一点,所以,你主动服软。二锅饼夫妻无非要钱,给他点钱,摆平了,免生事端。万一有人出来说话,怕就怕群体事件。”

“我怕个球!村里都出了证明了,有红章。你不会背后使坏吧?我手里也有你的把柄。”

“这样就没意思啦!平和,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坏你的事,我有什么好处?”建国红了脸,内心愤怒,有点气急败坏,强装镇定,说:“你没懂我的意思,不要因小失大,这二锅饼不怕,怕的是别有用心的人。你们打架,我如果我想害你,拍照片,发视频,你还能跑了?我管这事?真吃多了。”

平和也缓和语气,问:“没人拍照吧?我真想到这些。我是被那绝户气昏了头,我拿两千块钱,就那点伤,我手下留情了,心里有数,够啦。”

“你拿三千,村里出一千,这事我来摆平。不要因为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即使有人想拿窑厂说事,有村镇开的条子,压的红章,县里给的本本,他们能有本事和县里作对.......”张建自信地说。

二锅饼不接受,让建国很意外,也很难堪,他一脸愁容,装作一本正经、扒心扒肺,说:“二舅,亲舅,这里没外人,咱是关起门来说。我也恨平和,霸占窑厂不说,狗仗人势,拿鸡毛当令箭。县医院检查费村里出的,村里本来就没钱,这一千块是我自己出。中间人很难,您说个数,我去给他要。”

秀兰道:“他上面啥人?这么无法无天,没人能治得了他?既然说破了,还怕什么,我们就是绝户,我不要命啦,给他斗。小孩子在家时往我们家扔玻璃,把孩 子扎了。你去看看,这中间的墙是他家垒砌的不假,但也不能垒在我们院子里,也不能这样欺负人,这是不让人活了.......”

张建国家就隔一条街,家长里短这些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多半个村子都知道。但现在平和有自己和爹的把柄,上面也有人。马上拆迁,肥水不流外人田,村支书的名头就是子女大学的学费和进城出国的资本,更是自己家族荣光的底气,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和二锅饼有什么区别?自己一家两代,二三十年的村干部,不当支书,马上就有人落井下石。自己现在不干,上面的人也不愿意,全身而退不可能了,只能迎难而上,只要在其位,很多人心有忌惮。

秀兰说完,木讷的二锅饼结结巴巴,搜肠刮肚的又把妻子的话重复几遍。

村支书张建国官威十足,软硬兼施,引经据典,苦口婆心,把祖宗搬出来打感情牌说的声泪俱下,口干舌燥,关键的时候还挤出来几滴眼泪,把大腿都拍红了,把胸脯都拍炸了。答应了二锅饼提出的一万块钱赔偿,拆迁时多给二锅饼测量五十平米的房屋。最后建国说:“我以权谋私被人知道,做不成村长,保证有啥用?两败俱伤,不如和气生财。”

五 惩罚

秀兰给二锅饼说:“建国平时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今天很上心,就这样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为子孙积福。让那些坏人嚣张吧,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三女儿余爱荣打电话给母亲,说:“咋啦?我听东街俺同学凤鸣说,您被打啦?还是那一家坏种!您和俺爹咋都不说?现在咋样啦?”

秀兰说:“没事啦,前几天杨林地边的事,村支书建国中间说合,您爹不让说。”

“啥好处?咋不让说勒!他们威胁你们啦?现在是法治社会,国家在扫黑除恶,还搞黑社会、村霸那一套?我问你,医院的单据有没有?”

“单据被二强收走了,说是给了钱,要报销。”

“给多少钱?”

“一万块。”

“还答应啥啦?是什么,就说什么。我是你闺女还能害你,现在不说,早晚会说的,不如早说,你们就是吃了不读书,没文化的亏啦。”女儿心疼父母又满心怨恨。

母亲说:“支书说,咱搬迁的时候多给咱测量房屋.......”

“猴年马月的事情,这大饼你们也吃?真是幼稚,有什么证据?有没有录音?平和打你的时候有没有照片?你想想都是谁在场,告诉我。”

“咱咋想起来这事,没给条子,面对面说的还能有假?”秀兰继续道:“当时,在地里,我让河水家媳妇给我录了伤口,她拿着我的手机转了一圈,我不知道录上了没有.......”

“村长有没有看您手机,其他人有没有拿你手机?”

“没有,在县城缝合伤口回来,没电就放床头上啦,没人看。这都过去了,咱又走不了,就算啦,你别管啦。”

三妮对父母说:“你看那些人,哪个不是嫌贫爱富,势利眼,墙头草。咱不想受气咱离开,哪里不是家?给您说过多少回,累死累活,又收不了啥。就别种啦,我接你们来,帮我们看店看家都中。”

“多少收点,就省点,可不去啦,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庄稼人咋能享那福?不种地,清吃清喝的,都要钱。你们都别回来了,趁年轻,能生就多生几个,门前车马不算富,家里有人不算穷,还是有人才中......”

余爱荣绝不会忘记小时候,平和家二儿子余法财在棉花地里猥琐自己,如果不是德生三爷爷经过,就被强奸了,这是一辈子的阴影和噩梦,才极力离开是非之地,内心从没忘记复仇。她收集了母亲被打得所有证据,等待着时机。

四周都拆完了也搬完了,终于轮到余庄村拆迁了。等待的这十年间,沟河坑池或干涸或污染,化工厂烟尘遮天蔽日,地陷田裂,大病频发,以前的好处一样没见,坏处一样不少。民怨沸腾,村里几派势力蛊惑村民吵闹、上访,矛盾激化起来。

余平和成了村里包保的干部,参加村里拆迁测量房屋,他专门盯着二锅饼家测量,并没有兑现建国答应二锅饼的承诺。而是减少了二十平米,给自己的房屋增加了一百平米,同时凭空多出了老三余玉明及其三个儿子的四户新村楼房的名额。

二锅饼对照着单据亲自反复测量自己的房屋了,对不上。他找到建国说:“三外甥,我家里房屋一百三十二平米,这单子上只有一百一十二平米,不但没有多给,还少了二十平米。”

建国说:“不可能吧,我专门叮嘱了的,谁测量的?”

“平和带人测量的,单子是后来发给的,我没仔细看。感觉不对劲。我不去找他,他让我找您,给修改过来吧。”二锅饼祈求道。

“单子都出了,不好修改,人家上级也不可能专门再来测量你一家。这样,现在动员拆,你带个头,我去镇上拆迁办给你问问,给你改过来。”

“拆了?我找谁去?你改不了,我去找平和,这他妈的没完没了的欺负人。我活不了,他也别想活。”二锅饼脸憋的像猪肝,满身怒气,扭头就走。

闹事、上访的事情把张建国弄的心烦意乱,他正要去镇上想办法平息事端,忙不赢处理二锅饼的事。就其身后喊道:“二舅,我去镇上,晚上,等我回来处理。”他摸清了二锅饼的脾气,无非说说狠话,怂货一个,越声音大越没事,不然平和也不敢吃准他。

怨恨积累太久,翻江倒海,让二锅饼寝食难安,成了心病了。他越想越生气,他心里清楚,平和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或许因为地边的事报复自己。现在去找平和,肯定被赶出来,说不定还会打自己,但是这口恶气一天都不想忍啦。

早春的傍晚,些许凉意,二锅饼却怒火中烧,他站在自己院子里,辨析隔墙平和家地动静。他趁秀兰出去串门,他找出来杀猪尖刀,低头在磨石反复打磨后,别在腰里,出门,从后街转到平和家大门前。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平和门口,没有人不知道这是副县长的专车。大门半敞着,堂屋的灯光照射满院。平和大儿子余自水回来了,余自水是平和一大家子中最讲理的一个,见人礼貌客气,和其家人一样,都不高,见人笑容满面。

二锅饼仿佛看到了希望,想着给余自水说说,或许能劝他爹把自己家里房子数据找上级给修改过来,不然自己家连一套新房的钱都没有。

二锅饼全身颤抖,手心发汗。心虚彷徨。他拿刀是为了壮胆也是为了防卫,他想象着双方交锋的各种画面,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和行动计划。

此时,铁锤迎面走来,他问二锅饼道:“二叔喝汤没,您这是干啥?”

二锅饼强壮镇定地回答:“找.......找平和商量点事。”

铁锤没有发现异样,擦肩而过。

看铁锤背影消失,二锅饼咬咬牙,把心一横,大踏步走进平和家大门。

平和吃晚饭,披上外衣,正要出门,看见二锅饼冲进来。就大声呵斥:“老绝户,你来干啥?”

二锅饼把想好的各种措辞都忘记了,压着怒火反驳道:“你家以后也是老绝户!为啥少量我家的房子?”

“不要放屁赖怂人,是拆迁办测量的,我又当不了家,关老子什么事!再说,你家人毛都没有,要那么多房子搓球?你是来找事的?有本事去找村委会,去找镇上拆迁办啊!怂货!”

“为啥你家的多量,家里没有老宅也都有名额,侵占我家干啥!”海强透露了平和家的数据,并且二锅饼围着平和家也偷偷测量了,印证了传闻,但他不能出卖二强。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哪只眼见到我家多量啦?谁告诉你我家多了量啦?”平和指着二锅饼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自己没本事,放屁来怂人,还不滚?老子拍死你。”说着平和就去拿墙角的铁锨。

二锅饼头懵脑热,失去理智,一个箭步窜到平和背后,抽出腰里的尖刀扎平和后腰,平和一转身,尖刀正好插进平和肚子里。

平和手还没够着铁锹,他条件发射的去抓二锅饼伸过来的手,二锅饼顺手抽刀。

平和的手正好抓住往回抽的利刃上,四个指头被划掉。于此同时平和感觉肚子一热,手还没捂住,肚子鲜血猋出来,疼痛感随之而来,他“哎呀”一声昏厥于地。

堂屋门半开着。平和妻子潘翠英和儿子余自水夫妻正喂食着年幼的孩子吃饭,听见院子里动静。潘翠英自语到:“你爹这是干啥,大呼小叫,我去看看。”余自水也感觉异样,看了一眼妻子李艳和孩子,跟母亲身后出来。

二锅饼闻见血腥,看平和倒在脚下,他并没有不知所措,二是胆子大起来,手脚也不抖了,心也不慌了,好像有种强大的力量在驱使他。

潘翠英到了面前,她看见二锅饼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东西。光线暗淡,也能看见丈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乌黑一片。她走近看见二锅饼手里是寒光闪闪的尖刀。

潘翠英似乎感觉发生了什么,她腿脚不听使唤,嗓子里挤出来声音:“二锅饼,你这是干啥?孩他爹,这是咋啦.......”

没等潘翠英把话说完,二锅饼一个箭步,用手把刀挥扫潘翠英脖子,潘翠英脖子被切掉半个,脑袋偏向一边,闷声倒地。

后面的余自水,看见一个大个子冲向母亲,见母亲倒地,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看黑影正是隔墙邻居二锅饼,手里有刀,血腥扑鼻而来。余自水本能的后退寻找“武器”,不巧被紧随其后的儿子绊倒。

二锅饼用脚踩着潘翠英,跨步向前直接把刀插进余自水胸口,余自水一命呜呼。李艳端着一手碗,一手拎着女儿,呼喊着儿子出来。她看着二锅饼持刀站在面前,她手一抖碗筷掉在地上,失声道:“二......爷爷,您......快来人啊,杀人啦......”

二锅饼红了眼睛,道:“我本不想杀你们,这不能怪我,平和不让我活,我绝户,我不活了,你们都得死......”

二锅饼又杀了李艳和一男一女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从其东厢房寻到一桶农机用的柴油和半桶汽油,坐在沙发上往自己身上浇。随后,拿起茶几上半瓶茅台酒,对嘴喝完,又拿起烟灰缸旁中华香烟盒,打开,抽一只,学着张建国,双手努力的塞进嘴里,叼着。这是他第一次抽烟,抽这么好的香烟,随后拿起打火机,点燃了。

原路返回的铁锤,总感觉二锅饼不对劲,就两家的关系,二锅饼绝对不可能来平和家串门,这是有啥事要发生。

再经过平和家门口,院子里火光冲天,好奇心让他进来一看,被吓的魂不附体,他从院子里逃出来,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着火啦,杀人啦......”

倒在血泊中的平和并没有死,被惊醒的平和看见妻子倒在旁边,知道堂屋着火,他想喊儿子余自水,喉咙向是灌满了辣椒水,喊不出声来,挣扎着,确动弹不得,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二锅饼所为,他没看见儿子一家,心急如焚,确无能无力。

很多人喊叫着冲进院子,众人发现奄奄一息的平和。

有人说:“我已经报警啦......”

“120打了,119就也打了,县里才有,一会半会来不了......余宽来了没有,血太多啦......”

“堂屋火太大了,厢房也着拉。这咋救......”

“铁锤说是二锅饼,这没见人......堂屋门口是老大一家四口.......”

铁锤说:“我见二锅饼鬼鬼祟祟进来,转眼的事,没见他出去.......”

“二锅饼把人都杀啦......”

“这老实巴交的,怎么会这样......”

120来了,没有把平和达到县医院,半路,他就停止了呼吸。

六条人命,这是大案,也是余庄村第一案,人心惶惶,谣言不断。

有人说:“村西南老林塌陷之后,咱村里就没好过,上苍发怒,老祖宗也震怒了......”

有人说:“兔子急了都咬人,欺负老实人的下场......

上级成立了专案组。与此同时,有人因拆迁上访,有人举报拆迁贪腐。余庄村最后悔的就是村支书张建国,他没想到憨厚老实的二锅饼会杀人,这让他如坐针毡,如履薄冰。他对天长叹:“坏我大事!休矣......”

余爱荣把手里的证据发送到纪检委,实名举报平和和张建国的不止一个。余庄新村封顶在建楼房摔死了两名钢筋工,电死了一名下工,并发现多处裂断等质量问题,被联名举报。

余庄村命案贪腐案一时上了热搜。省级督办,市级主办,巡查组汇总线索,查证核实。

余庄村新村落成搬迁之际,抓走了支书张建国,会计贵方,村、镇和县三级围绕余庄村拆迁涉案人员二十八人归案。余有福激情犯罪,杀害五人,因其纵火自杀,此案终结。

查实余平和窑厂土地镇县两级出具都是其自己伪造的假证明,并在窑厂窑洞中挖的未成年骸骨,经DNA对比其为钢柱女儿佳华,余法财强奸杀人案真相大白,一审判处其无期徒刑。

余平和兄弟在拆迁过程中勾结张建国,弄虚作假,以权谋私,索贿村民,行贿拆迁办职人员和县镇干部。同时殴打李秀兰造成轻伤。

查实张建国侵吞原林场土地租金一千二百万元,造假货虚开拆迁房屋名额单据七百份,用新村一百四十三套房屋进行行贿,合谋上下级侵吞搬迁款二千一百二十三万元,还有其他违法事实。

自作孽不可活,此次被判刑二十一人,降职降级九人,海强也被开除了党籍。余玉明还有其他严重违法违纪行为,但其揭发了张建国等人,有立功表现,余玉明获刑三年零五个月;张建国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并收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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