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影
“梦想就像城市中大大小小虚幻的泡影,最终都会落在现实的深渊里。”
四个月前,南北和女友分手了。
女友想去广州读博,询问南北的打算,南北想在熟悉的上海打工。两个人没有过多的争吵,礼貌的拥抱然后分手,没有太多话要讲,像是两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南北第二天在上海租了房子,而女友收拾东西赶去了广州。
一切发生的自然而然,南北的心里甚至没有一丝难过,反而多了些释然与心安。他对未来没有期待,眼里只有深深的茫然与疲惫。
自从南北的父亲病逝以后,母亲就失去了一部分自理的能力,医生诊断说母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家里没有别人来照顾母亲,南北也曾想回家一边照顾母亲一边上班,结果被南北的小姨拦了下来,小姨对南北说,在外闯荡两年出息了再回来,母亲她会帮忙照顾。
南北的小姨从小看着南北长大,是除了母亲之外南北最亲的亲人。此后小姨的家里多了份碗筷,母亲住在了小姨家,南北心里很纠结,他总想回家,又不想空手而归。
南北辗转了许多大公司,投过的简历宛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最后进入了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公司里去。公司老板拍着南北的肩膀,大声笑着欢迎南北,工资不高,但是南北觉得自己也算有了稳定收入。南北租下的公寓离公司不远,骑车只要五分钟,公寓不大,只有不到二十平,房东是位长相老实的胖太太,脸上总挂着一些笑容,房东太太偶尔会来房子看看,顺便给南北送一些自己做的饭。
南北和房东太太签了半年的房子。他收拾行李来到了这间小屋里,屋子不大,但真的很温馨,南北买了许多生活用品,想要好好的装饰这间小屋。花了两个晚上,南北将所有东西整理好,开心的笑了,拍了好看的照片给远在北方的小姨发了过去。
南北现在想来,或许这是他在这座城市最后的热情了。
刚刚进入工作的南北经验不足,经常被老板批评,老板一开始很有耐心,总是笑呵呵的说没事没事。后来老板就变得冷漠起来,南北只要犯一点点错,老板就会严厉苛责,并克扣工资,南北变得焦虑和紧张,他觉得好像有些事变了,但又好像没有变。
后来他收到了一件快递,是一柄做工精致的网球拍,和一张祝他生日快乐的纸条,娟秀的小字诉说着很多大学时候的事,南北意识到,原来自己再也没去打过网球。那件快递没有寄件人,但南北心里却明白的很。
南北拿着球拍望着自己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子,却感觉好像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放下。
工作了两个月,依然不太顺利,南北不知道是什么在撑着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有天晚上南北下班回来,看见房东站在门口,像是已经等候许久了,胖太太的面色中透着一丝难堪和挣扎。她拎了袋水果跟着南北进来,强笑着对南北说,小南啊,这间房子被你打理的真不错,我看了都喜欢,你这孩子就是细心。
太太停顿了片刻,又有些卡顿的说到,不过这个房子我可能就不能再租了,一个是我现在急缺钱回老家给人看病,另一个是我和我老公也离婚了。当然我会给你违约金的。
房东太太一脸愧疚的看着南北,两只手将裤子捏的皱巴巴的,南北缓缓抬起头,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没有过问房东太太的细节,也没有要违约金,两天后他将那些他精心布置的装饰收下,像是离开大学一样离开了这座小屋,房东太太看着南北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低着头沉默的叹息。
南北离开家的时候,路灯刚好亮起,人来人往的街道,昏黄的灯光好像在无声的为他送行。瘦小的他捧着比他大一截的箱子,孤零零的走在人群里。
新的公寓更偏,价格却不低,房东是个冷漠的中年男人,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南北搬着大箱子下楼,新公寓是个半地下室。他还没到就已经闻到了腐朽的味道,楼道很黑,一个不慎他不小心跌倒了,箱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零零散散掉在了楼道里。南北感觉自己好像花费了全部力气捡起来那些东西,进到半地下室里,发霉的臭气将他笼罩着,他坐在门后低声的哭泣,南北离开了家从没哭过,但此时他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解脱。
接下来的两个月变得枯燥而无趣,工作也渐渐多了起来,南北赶着最后一个deadline完成了工作,已经加了好几晚的班,他看到身边的同事脸上总会有一些不太正常的亢奋,像是完全不知疲惫。当天下午南北被老板叫去办公室。
老板阴仄的脸上渐渐起了怒意,劈头盖脸的对着南北一顿骂。又是这个任务没做到位,又是那个细节出了错,南北想要解释,繁重的工作量和极短的时间根本无法保证工作细节处处无瑕疵,但他知道老板立刻就会以他的同事为例来对比。
南北不想说话了,低垂着脑袋,像只挨锤的牛。老板越说越来气,手上的圆珠笔重重敲在南北的头上,因为熬夜南北脸上起了一些痘,一个红痘被老板敲中流出黄白色的脓和一些雪。老板见了血立马变了脸色,本来暴怒的脸上好像突然泄气,然后浮动出一些虚伪的笑意,他低声叹气到,小南啊,我们现在公司发展也不好,你别怪我对你发脾气,你的能力还是很优秀的,而且又吃苦耐劳,或许换个工作换个心情会有更好的发展。
老板虽然垂着头,但是小眼睛一直瞟着南北的痘,他察觉到南北好像没有发现脸上的痘破了。轻咳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从里面取出两张,犹豫了一下又放回一张,他把一张钞票重重的拍在南北的手中,对南北说,不说了小南,这张票子是我个人感谢你这些日子对公司的付出。这个月工资你去财务结一下吧,我这边有个会就先走了。
南北望着老板快速远去的身影,下意识的摸摸头发,摸到了那个痘的血迹,他看了看手里的钞票,自嘲的笑了笑,想了想还是把钞票塞到了兜里。
公司里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南北去财务开了工资离开了公司。他抬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大概不久就要下雨了,他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的繁华,感到这座熟悉的城市逐渐变得陌生起来,就像一个血盆大口,吞掉了无数有话可说的年轻人,南北第一次有些厌恶这座城市。
在夜色朦胧的时候,南北回到了那间半地下室,让人作呕的气息传了过来。南北直想打喷嚏,南北从楼梯一直向上爬,直到爬到了天台上,夜晚的风很大,南北站在高处俯瞰着城市心里难过极了。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那是离开公司后他在路上买的,他不会抽烟,也没抽过烟,父亲是得肺癌死的,他答应过父亲绝不会碰烟。可在此时,这模糊的城市中,他点了第一根烟,烟从嘴里一直顺到肺里,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狠狠的将燃着的烟扔在地上,然后整个人瘫坐在天台的护栏边,抬起头闭上眼,沉重的胳膊压在自己的额头上。
后来,南北离开了上海,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北方城市,那里有母亲,有小姨,有父亲的墓,和自己年少时许下的理想。上海下了半个月的雨,匆忙的人在积水与泥泞中赶路,不会有人记得南北,也不会有人记得这段故事。
他们都会成为一场热烈而冷淡的泡影,融化在这座深渊里。
2022.8.16
云的键触
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