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距离患者死亡已是8个小时了,经过一整夜的煎熬,我就像深秋里的一片泛黄的落叶,跌跌撞撞的挤进最早一班地铁,喧嚣的世界让我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透过人群,我的目光略过每一个我能看的到的面孔,有欢喜,有安静,有忧伤,有冷漠,然而我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是那个濒死的患者的眼神,我似乎在对号入座,这个想法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我也不知道生命在结束之后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生,总之当我真正看见死亡的时候,我生命里所幻想过得所有的美好都变得黯然失色了。
对于她,我只知道她是一名歌唱家,今年33岁,喉癌晚期,听大夫说她一直不肯手术,来我们科室也只是为了接受中医保守治疗,初次见她,她画着淡淡的妆,那时武媚娘传奇热播,她也学着武媚娘的样子,在两边嘴角点了两个红点,衬着有些浮肿的脸庞,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经常有气无力的半躺在床上,我们去给她打屁股针的时候,她总是无奈的祈求说能不能不打针,把药加在滴管里不行吗?老师总会不厌其烦的解释,这种药是不能入壶的,只能肌肉注射,然后他就艰难的侧过身,在护工阿姨的帮助下,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每次治疗我都不忍心去看她,她的头发已经掉光而不得不带着帽子,她眼窝深陷,看不到任何光芒,像极了《被偷走的那五年》里的女主角,可是她还是很爱美呀,明明已经坐不起来,还要执意的涂脚趾甲,五颜六色的,每当我们去夸赞的时候,她总是淡淡的一笑“闲着没事,打发时间罢了”,每天都有来看望她的人,可是总是被她拒之门外,她对护工阿姨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见人,虽然化了妆,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我不想她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要让她们永远记住在舞台上那个光彩夺目的我,每次说完都有一串长长的泪痕留在脸上,就这样,直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没有见任何一个人,只是放在床旁的鲜花换了一束又一束,最后索性把花都不要了,直接送给护士或者大夫,就在昨天下午我们刚刚接过班,那个护工阿姨慌张的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手绢,是血,鲜红鲜红的,我们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去看她,她无力的的躺在床上,招招手“没事,就是吃了颗葡萄咳了几下”,到了晚上十一点,她就不行了,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枕头和床单都染红了,大夫不停的下口头医嘱,护士不停的加药,我在慌乱之中抓起挂在床头的毛巾,我那时的反应就是她满脸是血,我得给她擦擦,她那么爱美,怎么能忍受这样,可是我的想法太幼稚了,擦的满脸都是,她会不会怪我,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伸出手紧紧的抓住我,那种力量绝不是一个濒死之人应该有的力量,那么有力,但又那么无能为力,我能感觉到她对生命还有强烈的渴望,她纵然知道自己的日子所剩无几,可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那种力量里充满了孤独,恐慌,无助,绝望......那一刻我才体会到作为一个歌唱家,声音就是她的全部,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接受手术切除的原因吧,如果她没了美妙的声音,空有生命的躯壳,这又有什么意义?很快,她不断起伏的胸部渐渐平稳了,大口的鲜血变成了大口的喘气,最后气若游丝,眼睛闪过瞬间的光芒,上下眼睑像云翳一般遮住了瞳孔,压眶反射消失,对光反射消失,心率为零,血压测不出.......看着她浮肿的身体和凸起的腹部,笔挺的脚指甲上还有美甲的痕迹,她就这样走了,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四个人,都是医护人员,我往她的鼻孔和和耳朵里塞满了棉花之后就出去,甚至到最后都是护工阿姨给她擦身体,换衣服,家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橘黄色的尸袋,我猜这肯定是她生前交代好了的,她终于走出了这个病房,她终于有勇气出现在外人面前了,虽然是另一种方式。
地铁在轨道上奔驰,万物生生不息,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作为医护人员,我们到底是应该救治生命,还是救治灵魂,如果当初通过手术方式,让她以失去声音为代价换取生命,从此失去自己最挚爱的东西,就像空壳一样苟活于世,这生命对于她本人来说,到底有没有意义?而这种拯救结果,我们又是否满意?再或者,她拒绝治疗,宁愿死亡也不肯失去声音,面对这样的患者,我们只能静静的看着生命远去,然后消失,对于患者,对于我们,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