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村通往寒庄的路有许多条,唯独这一条特殊。它不仅是周孝仁家去往叶宏毅家最近的一条路,同时这条路还连接两座土庙,不过现如今这两座土庙都早已不复当年气象了,云水村的充当学校使用,寒庄的早已一片瓦砾、狼藉遍地,除此之外,云水村的土庙内还有一颗五人合抱粗的大树,据说这颗大槐树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冬天的寒冷,冬天的冰冻,冬天的萧杀,冬天的严峻,在人们的印象中,残酷艰难的冬天让人难以忘怀又心有余悸,是的,冬天给予人们太多考验和凄苦了。
这个长方形土坑,是窦志武带领几个兄弟挖的。窦志武是寒庄人,在寒庄也算是个名人,他的名头之所以叫的响,与工头叶宏毅是不同的。他算是个跑堂的,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什么的,都会包给他,放心让他去做,他会将一切打点的明明白白。
虽说是冬天,大地不能留住太多的水分而凸显干燥,可是挖了这么深,依然能够嗅到堆积在坑边冰冷的土壤散发出的湿寒。土堆的旁边无序地摆放着铁锹、钢镐、铁钎子以及几件棉袄。显然,他们几个干活活动开了,身子也热了,所以才将衣服脱下。
“志武叔,来一支。”一个中年的小伙子坐在铁锹的木柄上,由上衣的口袋中拿出烟卷,递过去一支说道。
“志武叔,您说多可惜啊!这人还不到六十岁呢,说走就走了。要说宏毅老叔多棒的人呢?前年村里的庙会,还舞狮子呢。”另一个小伙子感慨道。
窦志武拿出火柴,用衣服挡住寒冷的西北风,将烟点着,重重地吸了一口,没有做声,而是望着远处的天际。老哥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这一走,剩下没成家的三个儿子怎么办啊?老嫂子一个人该怎么过啊?你是多么精明能干的人啊?为什么老天爷不让你在人间多留几年,为什么鬼门关前的牛头马面没有将你拒在门外,你这一走不妙啊!他们娘几个日子就苦啦!
叶秀竹早已经哭的眼睛红肿,湿润朦胧。两个姐姐以及五个弟弟更是如此,全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还有不到两个月叶秀竹的第二个宝宝就要出生,家人劝她要保重身体,不要动了胎气。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恨不得用这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唤醒沉睡的父亲。爸爸啊!这一声声颤巍巍凄惨惨的呼唤声,让人听后深感悲痛欲绝。
小崇墨快两岁了,会发出简单声音。他一个人在炕上爬来爬去,与悲伤地氛围略有不符。不过有时他看到叶秀竹一个人不停地哭,他也嚎啕大哭;有时他看到叶秀竹哭,他却乖乖地躺在叶秀竹怀中,不知是懂事还是被吓坏了。
终于到了出殡的那天,一片白色,腥红的棺材被放在大架子上,由二十几个小伙子用杠子抬着。披麻戴孝的队伍,拉扯了将近百米,前面是男的,后面是女的。
农村有说法,送葬的队伍每到一处特殊的地点,就要停下来逗留一会儿,进行一些古老的祭祀习俗。
“三姐,崇墨怎么了?一直在不停地哭?”说话的是叶秀竹的四弟叶仕雪,他关心地问道。
“不用管他,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看到贡桌上的苹果伸手就拿,我不给他,就开始撒泼。”叶秀竹说道。
“别哭了,让舅舅抱抱。”叶仕雪试图将哭闹的外甥哄好,但这将会是徒劳,小孩子的任性与坚持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欺骗的,有些或许还可以,但周崇墨这么倔强的小孩,还是不要尝试了。
“看看儿,多没出息啊,忒不让人省心了,你再哭,我打你啦。”叶秀竹吓唬道。
“来,给你,别哭了。”还是叶仕雪这招法好用,小崇墨旋即不哭了,还傻傻地笑了起来,那意思在说‘只要想干成一件大人们不允许的事,一直不停地哭肯定能够成功。’。他双手捧着红红的大苹果,爱不释手地放在嘴边,却始终没有咬下,上面反而沾满了唾液。
“别给他,不能惯他毛病,想要啥就有啥,以后还了得。吃不得苦,受不了委屈,那还能有出息,惯到最后谁的话也不听,谁也管不了,那还了得。”叶秀竹说道。
“没事儿,三姐,别管的那么严格,看来咱爸管咱们的那一套,你都学会了。他可以安心走了。”叶仕雪说完又哽咽了,低沉地哭了起来,哭声中夹杂着悲痛和无助,找寻曾经拥有过的孩提时的依赖。
“快瞧瞧儿,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那么多人围在一起?这都已经停留多长时间啦,早就过了点儿。”这边瞧热闹儿的村民指着队伍的前端说道。
“三姐,我去前面看看,你看着点崇墨。”不等叶秀竹说什么,叶仕雪就冲了过去。
叶秀竹心里隐隐感觉不对,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让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于是抱着小崇墨蹒跚地跟在叶仕雪的身后,向前走去。
“姐夫,怎么了?”叶仕雪走了过去,发现人群中间有大哥叶仕风,二哥叶仕云,三哥叶仕雨,还有三姐夫周孝仁。大哥二哥正围着窦志武老叔在说些什么,而原本一路上负责抛洒纸钱的周孝仁却被几个抬杠的村民围了起来,好像正在讨要什么。
“哥几个儿,我真的没有带烟,你们让我去哪里弄啊?”周孝仁无奈地说道。
原来是有人起哄,非说一旦停留,请姑爷姑娘将烟掏。意思就是要你给大家伙发烟,摊上这种事儿,谁都无奈,如果手头有钱有烟还好说,可关键是周孝仁一家如此贫困,哪有烟啊,这大家伙是都知道的,这不是明摆着刁难人嘛。
叶家五兄弟也没有钱和烟,叶家的钱都用来给叶宏毅治病花了。不然他们肯定会给大家伙发烟,为周孝仁解围,不然也不至于去求窦志武老叔,同时还拖延了送葬的时间。
“不行,今天谁说话也不好使,谁说话也不管用,三姑爷一定要发烟。”不知道是谁在嚷嚷,但是抬杠的村民都跟着在起哄。
“仕风,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围儿老叔解不了。”窦志武抽了口烟,力不从心地说道。
原来起哄的人就是跟窦志武一起去挖坟坑的递给窦志武烟的那个小伙子,并且这次事端也是窦志武安排的。他跟叶宏毅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老哥俩生产队捞分那会儿就拜把子了,感情深的很,志武家过年没有猪肉吃,还是叶宏毅心好,给送过来一块儿。
窦志武一直记着叶宏毅的好,现在叶宏毅走了,他也非常伤心。他知道叶宏毅这五个儿子都还年轻,还小,对于生活的艰辛和人情冷暖还了解的不深。他要用这个机会,给他们哥几个上一课,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悲凉的,他要尽快地催熟他们,让他们在父亲走后,尽可能快地撑起这个家,撑起这个家。
叶仕风五兄弟,叶秀竹三姐妹,姐弟八个轮番央求大家,可大家伙就是不动身。看来这烟今天不发给大家,这人也甭想入土为安啦。
“老嫂子,他们几个小兔崽子乱起哄,志武怎么也不懂规矩呢?这是乱弹琴啊。”一个大娘气愤地在叶宏毅家对叶宏毅老伴说道。
“这么多年了,志武啥脾气,一个村住着,你还不了解么?不会出乱子的,该孩子们承担的就让他们去担当吧。”叶宏毅老伴非常有底气地说道。
哥们儿五个实在没有办法,都给相亲们下跪,一个接连一个地磕头。此时再看大家的表情,窦志武眼中满是欣慰,而起哄抬杠的那几个小伙子神态中也流露出不忍。
折磨!折磨!赤裸裸的折磨!
让人的内心不断遭受凄凉悲切的打击,让人的内心饱受无助冰水的浸泡!这是成长之源啊!
就在窦志武将要结束这一切的时候,变数再生,连他这个总导演都始料未及。
“吱,吱。”小崇墨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窦志武身前,将双手捧着的苹果,递到窦志武身前,含糊不清地说道。
颤抖,是心灵的抖颤!老泪纵横,快慰人心!
“乖!外孙子乖!让姥爷抱抱。”窦志武眼角流下了泪水。
“吱。”
“起来吧,都起来吧!这烟先记下了,记到小外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