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纱窗】
教学楼侧边有七八级台阶,走上去就踏进了一片简陋的操场,脚下踩着的是煤屑铺成的跑道,向左望去是操场边的一排老式红砖瓦房,房前走廊连成一线,爷爷便住在左起头一家,标志性的装饰便是那扇墨绿的纱窗。爷爷家的纱窗门似乎是自己动手做的,一副朱红色的门架用了十来年,上面蒙着的是每隔一两年就要换新的绿色塑料纱窗。
爷爷钉纱窗门少不了我一份功劳,总是由我从房间里找来装钉子的塑料盒,连同一柄被握得光亮的小锤递给他。有时我也趁空拿着小锤把玩,随手把几枚图钉锤成扁平状,像一只只没有尾巴和脚的乌龟。老房子采光透气不佳,纱窗显得十分实用,清新空气进得来,蝇虫鼠蚁进不来。春夏之交的时候,它就该换新了。在那之前它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显得陈旧邋遢,或是因为小孩在上面划破了几道孔,或是日晒风吹自然老化。
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我这个罪魁祸首,我总喜欢去摆弄这扇纱窗门。爷爷早上雷打不动拎着篮子去“上街”,年幼的我理解不了什么叫“上街”,于是望着他的背影拐到教学楼边后,便一脚踩到纱窗门的最下一棱上,另一脚在地上一蹬,门便带着我划出一段快乐的弧线。我蹬来蹬去,门开关不停,我产生了人生中再难忘却的“上街”的印象。倘若爷爷上街回来远远看到了我在纱窗门上荡来荡去,他会等走近了再喊我下来。久而久之,纱窗门就被我折腾到了该大修的地步。记忆中爷爷很多次给松动的门架补上几颗钉子,很多次在上街之后带回来一沓新的墨绿纱窗,但加起来都没有我“上街”的次数多。到后来纱窗门再也撑不住我的体重才从我的脚下解脱出来,那时的它已只剩一点浅浅的红漆。
无数个夏天的夜晚,吃过晚饭后我便安心地出门游荡。推门便是走廊,顺着走廊就能找到七八个伙伴,不一会儿一群孩童便呼喊着飞了出去。大操场上有篮球场,那是完美的游戏场地,越过球场还有爬杆、秋千可供玩耍。但我们一致认为晚上不好离家太远,更远处山上的几座坟也令我们心生胆怯。天色暗了,晚风渐起,操场上的暑热慢慢消散。等到星星出来,四野里躲藏了一天的夏虫便高声放歌。有的母亲开始呼唤孩子回家洗澡,有的大人搬出椅子到操场边围着夜话。而我只需往爷爷家的纱窗门那里望去,便知道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还没结束,或者传来天气预报的《渔舟唱晚》,或者已经开始焦点访谈。我便感到很安宁,甚至端出一把小竹椅来坐在人群不远处独自看星星,只要我还没有回家,纱窗门上的那个布搭扣就不会锁上。等我跟夏虫喧闹个够,便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一进去便飞快地关好纱窗门,径直走到桌旁灌下一茶缸水,接着就心满意足地坐下看电视。我常常坐在进门一步远的沙发上,隔着小茶几的沙发上坐着爷爷,那是他常坐的位置,他右手边便是奶奶坐的藤椅。门外偶有夜归的大人,咳咳吐吐的声音由远及近,到了门前禁不住隔着纱窗门往里一瞥,看到一幅爷孙宽坐怡然自得的场面,那人顺带着嘴上烟头的火光一闪,声音又渐渐走远了。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听,听着纱窗门外传来的聒噪声,门外是一个还没有入夜的奇妙世界。说来也怪,这声音虽然喧闹,但并不使人感到吵闹,反而容易使我在沙发上酣然入梦。很多时候等我再次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躺在床上。